经过一夜的肃整,林沙城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景象,只是城中依旧弥漫着紧张和不安,而浓浓的血腥味漂浮在这座边界城池的上空,久久不散。
城外的空地上,燃烧起的黑色烟雾,呛人的臭味整整飘散了一天。
十多万的兵马已经驻扎到了城内,昔日的城主府已经变成了如今的元帅府。没有人有心情欣赏它的宏伟,如今整个府邸都沉寂在一种肃杀的压抑中。正堂的右侧,通有回廊,回廊后边是一个跨院,院子中现在已经被布置上法阵,装点的绘钰闪烁着温柔的光芒,在阵中游走着。
军医已经说了,只能听天由命,布下这个法阵不过是为了吊着躺在阵中几人的生命,若是他们命大,熬过这一关就能找回自己的小命,熬不过只能等死了……被吊着命的德海和齐奇就被放在这个法阵中,用绘钰中温和的能量恢复他们破裂的玄影术,滋养着他们虚弱残破的身体。
然而,在这座临时元帅府的西北方向,它的下面,却隐藏着一个暗无天日的灰色建筑,将整个北跨院的下方挖成了空地,格局大方却阴森森幽暗。院中一座不起眼的假山后面就是进入地下建筑的机关,暗道深邃潮湿,两边的照明灯闪烁着幽幽蓝光,显得神秘又诡异。
发现了这座地下暗牢也不过是一个偶然,却令林海心惊,立刻封锁了北跨院,下令清理这里的士兵紧闭上自己的嘴巴。
**********
天边才露出一丝光线,林海便快步的走进了主院,对背手站在主卧窗户前的姬宵澜低声说了两句,姬宵澜脸色不变,目光却动了一下,沉声吩咐:“你去做准备,本王稍后过去。”
正在收拾屋子的阿奴扭过头看了快步离开的林海一眼,继续用抹布擦拭着桌子,就听殿下冷冷淡淡的声音从她身后传了过来,说:“忙累了就先去休息,我还有事要做,你不用等我。”
阿奴抿着嘴抬头看他一眼,也不出声,眼中透着浓浓的抵触和不愉快。
姬宵澜脸色僵硬住,自从阿奴再次回到林沙城,就不和他说话,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理他,他知道她在为什么生气,然而却不想多做解释。
待走出阿奴漠视的视线,姬宵澜无奈叹口气,他似乎太纵容这个小影奴了,以至于她敢给自己甩脸色……
戒备森严的暗道外,姬宵澜快步走了过去。明晃晃的灯火在这座地下暗牢中忽然亮起,聚然照亮了室内用锁链绑着吊在架子上的男人。刺眼的灯光下,男人恍然睁开了眼,又被这骤然而来的光亮刺得痛苦的合上双眼。
四周光线恰到好处,身在其中的人只会觉得视线非常好,将吊在刑架上的男人看得清清楚楚。阴暗中,拿着鞭子的一个中年男子快速走了过来,恭敬见礼,不卑不亢道:“亲王殿下,很抱歉,属下无能,到现在为止,还没能让他开口。”
站在适宜光线下的姬宵澜,冷漠的目光掠过被锁链悬吊着的男人。男人遍体鳞伤,气息微弱,却紧咬着牙不愿意开口。姬宵澜轻轻挥挥手,示意无关紧要的人全退出去,片刻,地下暗牢中只剩下他和护卫队副队长林海。
姬宵澜缓步走到了男人跟前,面对着浑身上下凄惨至极的男人,姬宵澜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淡淡开口:“刘飞副将,睁开眼,你不会这么胆小懦弱。”
恍恍惚惚中,发昏的头稍微抬了起来,刘飞用力撑开满是血丝的眼皮,模模糊糊看着眼前一团光影,努力了半天才看清了面前的人竟然是泫亲王殿下。
这一张英俊而年轻的脸,多么受人尊敬崇拜和敬仰畏惧。人人羡慕的泫亲王殿下,出生就比别人高了一等,他们努力追求了半辈子的东西,他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怎么不让人嫉妒和愤恨?
但是他没有愤恨的资格,在成为阶下囚的那一刻,他就失败了。作为曾经声望大噪,备受万众万众瞩目,最有可能晋升为大将军的副将,他如今不过是一个可怜的俘虏。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刘飞苦笑道:“亲王殿下,对于失败者,你无须再浪费这些精力。”
“你是聪明人,知道本王想听到什么,”姬宵澜淡淡道。
“抱歉,亲王殿下,”受尽酷刑的男人目光有点涣散,可依然撑着沉重的脑袋,轻轻摇晃了两下,“您既然心中已有了数,我说不说还有什么区别?亲王殿下,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而是将欲进犯我泫洛帝国的敌军给赶走。”
嘲讽望着义正言辞的刘飞,姬宵澜冷冷一笑:“你还知道不能让敌军踏入我泫洛帝国的国土?”
刘飞面上一滞,被连续一整夜酷刑折磨而变得苍白无力的脸上烧起了红晕,他心中装满了羞愧和苦涩。刘飞垂下他的头,筋疲力尽道:“亲王殿下,无论我再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什么,我都是帝国的罪人。我罪无可恕地残杀了帝国的将士,他们的亡魂将永远伴随着我,撕咬我的血肉,啃噬我的灵魂,我将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你这些废话还是等着面对他们的时候再说,在这里忏悔,你是永远得不到原谅的,”强忍着心中沸腾的怒火,姬宵澜残忍又无情打断了刘飞副将的自述和悔过。
“是的,亲王殿下,我是一个得不到原谅的罪人,”刘飞看向姬宵澜的目光已经涣散,他扯扯嘴角,却连苦笑都已经没力气做得出来。半晌,刘飞粗喘着气,垂着头说,“我明白您的愤怒,也知道您在等着我说些什么,但是真的很抱歉,我不能再继续说了……请您给我一个痛快吧!”
流淌着血腥味的地下暗牢中,没有给他一个痛快的死去,却陷入了一片沉寂中。刘飞再次吃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泫亲王殿下,耸拉着的双目猛然瞪圆,膨胀的不甘心和屈辱的愤怒如汹涌波涛激荡着他的心神。泫亲王殿下那种鄙视又轻视的目光,那种不将他放在眼中的漠视让他愤怒不已,挣扎着昂起头大叫:“我做这些也是为了帝国的强大未来,安逸的生活已经让帝国的将士忘记了刀头舔血的日子,我们帝国还有更广阔的将来,而不是固守城墙看着被星云公国一步步蚕食……”
“闭嘴,”看着眼前瞬间变得异常丑陋的面孔,姬宵澜眼底瞬间涌起愤怒,“本王赞同你所说的现状,安逸的帝国需要一个刺激和奋进,但这刺激不是帝国将士的鲜血。你所做的一切,自以为是的想法,成为不了你所犯下的罪孽的理由,你最好将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刘飞痛苦的晃了晃脑袋,一场不甘心的挣扎抽走了他所剩无几的精力,只能闭上了眼睛……
刘飞的消极以待,并没能让姬宵澜放弃继续审问,讲理的审问程序既然已经不合用了,他轻抬手,面无表情的林海立刻拿出一样东西,两三步走到刘飞副将跟前,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抬起来,厉声道:“睁开眼,看清楚。”
恍然无力的目光骤然一缩,刘飞瞪圆了血红色的双眼,紧紧盯着林海手中的东西,急促喘息着。刘飞心魂癫颤,林海手中的东西他再清楚不过是什么,那是他今年送给他妻儿的礼物,妻子的发钗和孩子的玩具,都是他亲手做的小东西,帝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同样的物品。
“不可能的,亲王殿下!”
刘飞痛苦地摇着头,慌乱地看向泫亲王殿下,身上的铁链被他挣得哗哗作响,凄厉质问:“他们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把他们怎么了?为什么要牵连到他们的身上?”
“不对,不对,他们都在帝都,不可能出现在林沙城,”刘飞已经着急的神智混乱,不相信,也更加不敢相信,嘶叫大吼:“不会的,不会的,他说过会保护他们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们就在隔壁,”看着他,姬宵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残酷。他一抬手,囚室的右边墙壁被猛然拉开,原来那里有一道机关门,中间隔着一层反光的罩子。隔壁的空间虽然暗沉无光,却不像这边,到处都是隐晦的血迹和令人窒息的潮湿。
空旷的囚室内,一个漂亮而精致的华贵少妇头发散乱眼神惊恐,正被绑在一根刑柱上,她的旁边,一个还不到十岁的男孩同样被绑缚在另一根刑柱上,稚嫩的脸上满是害怕,正在小声哭泣着。
刘飞激动叫了几声,见他的妻儿没有半点反应,也就知道那一层透明的墙不仅隔声还是单面的。眼神带着微弱的祈求,他看向眼前这位残暴冷血的泫亲王殿下,哀求:“求您,亲王殿下,求您放过他们吧。你要怎么处置我,就是将我千刀万剐都可以,请您放过我的妻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求您不要用他们威胁我!”
“为什么不用?”姬宵澜冷声反问一句,他眼神阴冷望着苦苦哀求的男人,慌乱恐惧,以至于变得不再讲究原则,放弃了心里面的坚持,姬宵澜目光更加清冷无情,“若是你没有发动这一场叛变,他们还能得到一个善终,是你的愚蠢将他们陷入了不忠不义。”
“不,我没有,”刘飞大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帝国的将来,这是必要的牺牲,是他们的荣耀。我没有错!”
嗤笑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姬霄澜冷言:“本王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假如你继续隐瞒下去,你的妻儿会立刻被烙上影奴标记,永生为影奴。”
刘飞顿时睚眦目裂,赤红的双眼像是要吃人一样,不停挣扎着朝姬霄澜嘶吼:“你不能这么做,我是勋贵身份,再大的罪也不累及家人!”
“知而不报,暗中协助,他们是从犯,”姬霄澜淡淡道。
“不!你不能这样是非不分,他们只是妇孺稚儿,怎么可能会是从犯?”赤红着双目,刘飞不敢置信地嘶叫着,“亲王殿下,你不能如此目无法度,滥用帝国律法!”
冷冷一笑,不屑再看拿出帝国律法做借口的刘飞一眼,姬霄澜侧脸看向身边的林海,吩咐:“接下来,由你告诉他,继续抵抗下去的后果。”
“是,”林海对泫亲王殿下恭敬行礼,面无表情走向刘飞,仿佛即将要讨价还价的只是两件没多大价值的死物,冷淡说:“刘飞副将,如果你继续为一个帝国的罪人包庇隐瞒他的罪行,那么你的妻儿将会被烙上帝国最低等的影奴标记,你的夫人会被发配到边关军奴营中服役,令公子这样娇贵的孩子,情况会稍微好一些,可能会被卖给愿意购买幼奴的主人。”
漠然瞥了一眼惊愕瞪圆了眼睛的刘飞一眼,知道他听进去了,林海才扯扯嘴角,紧接着他又残忍说道:“按照正常的情况,你貌美如花的漂亮夫人会成为一些不守规矩的杂役的暖床人,而你的未成年儿子,”林海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才说,“帝国虽然严令禁止猥亵儿童,但那些藏在黑暗里的情况,还是不好控制的,令公子会遭受到什么样的可怕待遇,我也就不好说了,不过……小孩子的生命力很顽强,活下来的希望还是比较大。”
刘飞双目血红,林海的冷酷之言他已经听不下去,只能绝望盯着不过十步远的透明墙壁,仿佛要将对面的母子装进眼底,就此带走。悲伤和痛苦快要将他的心肺灼烧煮烂,早已破损的嘴唇更是被他咬得血迹斑斑,却没了疼痛的感觉。
看着昔日不可一世,风光无限的帝国副将军,咬着嘴角默然哀泣,林海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不再出言,退到一旁静待。
他并不同情刘飞的遭遇,竟然选择了背叛帝国,背叛他的主人,就该觉悟有这样的一天,何况在经过如此血腥一战后,就算他的主人网开一面,帝国的子民也吞不下这口怨气,而且,刘飞蠢就蠢在用他自己的想法为他人做嫁衣,才真的是罪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