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人的声音,苏铮逐渐想起来,自己刚才饮酒喝得醉醺醺的时候确实看到一个影子从众人之后闪过,她还记得自己是追着那个影子去了,没想到一不留神,竟然就落入了那人的手中,而且酒劲偏偏又在那个时候发作,头脑便一直晕乎乎的,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刻清醒过来,看到御花园中已经围满了禁卫军,在场之人,每个人都神情慌张,惊恐得不知所措,唯有她的母亲,依旧冷淡宛如一株无情的草木,面不改色,安静地站在苏叶渡的身旁。
“你要报仇,冲我来就是了。我苏铮做事,一人做事一人担,从不做缩头乌龟。”苏铮咬牙道,“你要说我灭你分坛,那也只能怪你的实力太弱,仅仅只是一个小丫头就能把你的分坛灭了,如此一群废物,依我看,留下来也只是浪费粮食,倒不如为你省一笔消费,我如此为你考虑,你不谢我就罢了,反倒还来害我。”
“死到临头了,嘴还这么厉害!”谢逸修睨了她一眼,掐她咽喉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松了一些。
苏铮明显地感觉到呼吸顺畅了不少,嘴角扬起,轻笑道,“我再告诉你一句,你们的人受困在十里城,妄图用我一个从小就被定为天煞孤星之命的小丫头来威胁帝王,这只会让别人更加想要杀了你我,以除后患,谁愿意让一个大凶之相的人留在宫中,甚至还是留在帝王身旁?”
“是吗?难怪了梅妃娘娘一直如此冷静,即便是当初把你送出皇宫,梅妃娘娘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甚至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你的出生,就连对娘家人,也都一直隐瞒着,后来孩子生下来过后,也只是写信给娘家人,说生了个死胎,原来……娘娘这么做,都是为了舍弃自己的女儿,保护自己的亲人呢。果真是个了不得的母亲。”谢逸修道,他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子,这把刀子,一直藏在暗处,谁也不知道他的这一刀什么时候砍下来,又会砍在人的什么地方。
梅妃垂着眼睛,往苏叶渡身后挪了挪,“陛下,此事全由陛下来定夺吧。”
苏叶渡转身拥着她的双肩,轻轻地握了握她的肩膀,怜惜道,“朕知道,在这件事情上面朕有多对不起你,朕都知道。”
“苏叶渡,废话我们就不多说了,你是要杀还是要放,赶紧的。”谢逸修逼问道。
苏铮望着自己的父母,她没有做任何挣扎和反抗,她也想知道,自己的爹娘,会如何选择。如果是师父和玄净在这里,他们又会如何选择。
等苏叶渡的决定,苏铮等得自己的世界都已经彻底的黑暗了。方才见苏叶渡扬起手来,缓缓地落下,一声沉重地叹息消失在寒风里,他道,“我只有一个条件,十里城撤兵后,我要你们把她留在十里城内。朕要她毫发无伤的在十里城等着我朝廷大军去接她回宫,若到时候,她身上有一处伤痕,朕会让你后悔活这一场。”
“陛下……到底还是一个好父亲呢。”谢逸修冷笑地讽刺道。他带着苏铮坐上一辆由四匹好马拉着的华丽马车一路快速出宫,连夜赶出京城。
苏铮躺在马车里,一路无话,忍着伤痛,等出了城约莫二十里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下,谢逸修跳下马车,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带着面纱的姑娘上车来,那姑娘拿过苏铮的手臂看了看,然后又给她上药,整个过程,姑娘没说一句话,动作娴熟自然,上完药后,她用两根木棍把苏铮的手臂固定起来,细声交代道,“最近几天莫要乱动,大长老下手不算太中,不出三个月,你的手臂就能复原。”
“这还叫不算太重?重的话,我这条命岂不是没了?”苏铮道。
那女子道,“是。”
苏铮盯着她脸上的面纱看了少顷,“你这么会说实话,那大长老怎么没杀了你啊!”
那女子笑吟吟地道,“大长老素来爱听实话,你应该也是对他说了几句实话吧,不然的话他就已经杀了你了。”
“这么可怕?”苏铮好奇地推开车门,偷偷地看了看在外面赶车的谢逸修。
谢逸修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举起手中的剑便往打开的那条门缝刺来,苏铮急忙躲开,说道,“你可别乱动刀动枪的,一不小心杀死了我,我父皇可是要灭了十里城的,你们的人可是一个也活不了。”
“放心,一个十里城而已,损伤不了龙吟门多大的元气。”谢逸修道,“好好地坐在里面别乱动,我要加速了。”
“哦?”苏铮拧了一下眉头,总觉得这人讨厌得很。
“殿下,你还是坐好吧,这一路过去,一直都是绕山的山路,途中颠簸,有好长的罪要受呢。”那女子扶着苏铮的胳膊,把苏铮拖到位置上。
苏铮拧了一下眉头,越发觉得这气氛不太对,现在外面天黑,只借住车檐的灯火她也看不清路和方向,只能根据感觉去判断,这条路不像是通往十里城的路,而且她还记得当初和师父一起回京的时候,走得都是大路,并没有什么山路。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苏铮问道。
“燕归楼。”那女子道,“燕归楼里有一个故人在等着殿下。”
“故人?”苏铮越发觉得奇怪了,她想要摘下这女子的面纱,这女子会意,竟然主动把面纱摘下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带着温柔的笑意,鼻子也生的精致可爱,凝脂般的皮肤吹弹可破,嘴角带着笑容,神情温柔,婉约宜人。
她道,“我叫墨雪,是梅妃娘娘的人。”
“什么?”苏铮惊讶道,她的母亲不是个久居深宫,连自己的景阳殿都不愿意踏出的妇人吗?怎么会和这些江湖人扯上关系,还有外面赶车的那个男人……他可是龙吟门的大长老啊?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一入宫门深似海,娘娘这些年在宫中也是处处招人暗害,她不愿意殿下也和她一样,在宫中过得不自在,便多次设计,要送殿下离开皇宫。但都失败了,唯有这一次,我们是平安离开了。”墨雪道。
“这……”苏铮还没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起梅妃追着自己到城外,宁愿杀了玄净也要把她带回皇宫的事情,那样的梅妃,又怎么会是想尽办法都要送她离开的人。
墨雪解释道,“皇后诡计多端,太子也城府极深,他们是希望殿下留在宫中,往后能为他们所用,娘娘不忍心殿下成为他们的棋子,所以多次设计,想要殿下离开。至于娘娘又多次出面抓住殿下,还伤了玄净师父,那也是迫不得己,有陛下和皇后在,娘娘不得不这么做,还希望你能原谅娘娘,娘娘是疼爱殿下的。”
“那……如此说来,我母亲到底是何人?龙吟门攻打剑阁,与我母亲又是否有关系?”苏铮问道,这关系实在是太混乱了。
谢逸修在外面听到她们的谈话,直接用剑鞘把车门撞开,说道,“你母亲是龙吟门的人,不过她背叛了,因为她爱上了皇帝,关于你的出生,她一直瞒着龙吟门,也是这次沈香在剑阁遇见你,觉得你身份不凡,我们派人去调查,才知道你是公主,这次我追着周章元进京,又经过多番调查,才知道你竟然是她的女儿。”
谢逸修几句话边说中其中要害,苏铮只觉得后背冒出一股凉意。
谢逸修接着说道,“这次我进宫,本不是要带走你,只是碰巧让我抓着你了,又被那么多禁卫军围住脱不了身,便想冒险试一试那女人是什么反应,才和皇帝说了一通废话,没想到皇帝竟然真能答应我的条件。不过梅妃竟然在半路安排了人挡我的马车,还要去什么燕归楼,也是出乎我的意料。”
“玄净在那里。”墨雪补充道,“现在你已经带着公主出京,皇帝也已经下令退兵,而你又不希望放公主回京城去,让你把公主交给玄净,然后在对外说是玄净拐走了公主,如此一来,可算是一举多得,你既解了十里城的危机,也免了放公主回宫的麻烦,同时也让公主自由了,而且往后你要是后悔了,什么时候想取公主的命了,也可以直接从玄净手里抢人,不用和皇帝作对,如此一来,对你,可谓是有利无害,你又何必如此不饶人。”
“对,还是墨雪姑娘聪明,跟了梅妃那么多年,越来越会算计自家人了。”谢逸修一声冷笑,“此事我便照着你们的计划去做了,过了今夜,苏铮是死是活,那可就不在你我的交易范围之内,你也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龙吟门安插在她身边护她周全的人,将在今夜过后全部撤出,这中间……自然也包括了你,你若是要尽忠,大可以自刎在她的景阳殿里,往后她的死活,我龙吟门一概不过问。”
“我知道了。”墨雪应道,她脸上的笑容消沉了下去。
马车转了几个弯,便停了下来,前方的林子里闪烁着灯火。
谢逸修道,“到了。”
苏铮跟着下了马车,只见前方立着一块石碑,不太明亮的光线照亮了上面的字:燕归楼。
“走吧,殿下。”墨雪扶着她的手。
“我自己能走。”苏铮道,可当她走到那块石碑前,眼看就靠近前方那扇微微关闭起来的竹门的时候,她停下了,她转身看着谢逸修和墨雪,问道,“刚才……你们说的话是真的?”
“自然不会是骗你的。”谢逸修道,“你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值得我骗的,除了你那个身份,旁的东西,我还真瞧不上眼。”
“那是不是……我进去了,往后我母亲在后宫之中,就再也没有了朋友。”苏铮问道。
“她从来就没有朋友,在后宫之中,往往都是被朋友害死,她如今还活着,自然是因为没有朋友,不过她也没有爱人,她的丈夫是皇帝,皇帝对女人的态度,最忌讳的就是独宠。”谢逸修道,“皇帝决定迎娶她,也不过是因为她的父亲是斛州的将军,掌管着一方军权。”
“那……”苏铮拧紧了眉头,她摇头道,“那如此的话,我便不进去了。”
“什么?”墨雪惊讶道,“殿下不进去了?殿下,玄净师父还在里面呢,娘娘没有骗你,娘娘没有杀玄净师父,他只是身上有旧伤,所以娘娘才把他弄到这里来修养,而且周师父很快也会到,到时候……你们师徒三人,又可以一起学剑,一起走江湖了?”
“不。”苏铮道,她目光灼灼,坚定地望着谢逸修,“我跟你走,去十里城,到时候你最好能够兑现承诺,放我回京。”
“哦?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是一个孝女,你要为了你的母亲放弃你的师父和你最想要的东西。”谢逸修两手抱在胸前,斜斜地靠在一颗大树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至少,你和我父皇之间的条件是如此,你若要违约,我自然也可以逃,我现在就可以逃回京城去,或者死在这里。”苏铮道。
谢逸修摊了摊手,“那好吧,跟我走。”
“不行!”墨雪挡在苏铮面前,凶悍地瞪着谢逸修。
“你又挡不住我,逞什么能。”谢逸修轻蔑地扫了她一眼,轻抚衣袖,也未曾见他做什么,便见墨雪昏迷了过去。
“你……对她做了什么?”苏铮惊慌的问道。这人莫不是又用了什么可怕的毒药,把人给杀了。
龙吟门的人最擅长用毒,而且每一种毒药都歹毒无比,有些甚至下流的很。
“让她睡一觉,免得坏了你我的事情,再说……你不也是想回宫吗?刚才的这个决定,可是你做的。”谢逸修道。
苏铮摇了摇头,刚才还很坚定的决心,又动摇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跟着这个人走,如果可以,她倒是更希望自己能够立刻就逃走,逃到梅妃的身边,亲自把整个事情问清楚,如果梅妃不希望她留在宫里,那就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啊,她会走的……绝不会死皮赖脸的留下。
“走吧。”谢逸修已经走过去将马车牵了过来,让苏铮赶紧上车,别耽搁时间。
“师妹。”
竹门内一盏灯火闪烁着在往路口靠近。
“哎,那个和尚来了。”谢逸修轻叹一声,见那竹门打开,玄净手提灯笼缓缓走来。
道路的另外一边,却是周章元举着火把赶着山路来,他也刚好到这燕归楼的大门口。
“谢逸修。”周章元将火把插在地上,直接走到苏铮的身前,将苏铮护在身后,“他是我的弟子。”
“只可惜了,你带不走,她若是敢跟你走,我敢保证,不出半个月,皇帝的军马就会踏平你暗香阁,到时候……恐怕你暗香阁就不得不轮到和我们龙吟门一样的下场,我看往后,咱们说不定还有联手合作对付皇帝的时候呢。”谢逸修现在根本就不惧怕周章元,论功夫他也许赢不了周章元,但周章元要杀他,他也未必逃不了。
“哈哈!这不,还有一个玄净呢。你说……如果让皇帝知道,我带着公主走,你们半路拦截,抢走了公主,皇帝会是什么反应?你们谁会有活路?”谢逸修继续挑衅道,“反正无论你我如何做决定,这小丫头到底都是要回到宫里去的,你我又何必在这里瞎扯淡,白白浪费时间呢。”
“不是白白浪费时间,至少可以让你失去这个筹码,十里城之困,你解不了。”周章元道。
谢逸修轻蔑地一笑,“我早说过,一个十里城,我还亏得起,只是心里有些不好受,竟然输给了你。现在我便明确地告诉你,龙吟门这次的行动目标,是剑阁,我来京城只是想查查龙吟门的一些旧人往事,那十里城从一开始就不是我想要的……是清笳想要,你明白了吗?你们围困住十里城,困住的不是我,而是沧州国的清笳王子!”
“什么?”苏铮震惊地喊出声来,“清笳王子……清笳,是沧州国的王子?那个男人。”
“恩,他是。”周章元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为师只当十里城一别过后你与他便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所以也就没有对你提起他来。”
“可是……当时龙吟门围困剑阁的时候,清笳也在其中啊,师父。”
“我知道,可是我们不能拿住他,若是他在我国境内的消息一传出去,两国必定开战,到时候受害的,始终都是无辜百姓。”周章元道,“所以此事,能不提,为师则不提,只希望两国之间,能够真正的平安无事。”
眼下话已经说开,谢逸修不是真的想要拿苏铮做人质,他的目标是宫中的梅妃,若是碰巧帮忙解了十里城之困,那么清笳便欠了他一个人情,若是解不了,那他龙吟门损失一点人力,清笳损失一点人力,也算不出谁吃的亏更大。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苏铮问。
“阿铮想做什么?”周章元问,“现在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为师只是一个剑客,能有幸教阿铮剑法,师父已经很开心了。”
“我……我想跟着师父。”苏铮扑倒周章元的怀里,拥抱着师父不想放开,“可是,我母妃的处境是那么的艰难,她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而且还到处都是算计她的人,阿铮也想回到母亲身边。要阿铮在母亲和师父之间做选择,阿铮好为难。”
玄净看到她依偎在周章元的怀里,提着灯笼的手背上忽然青筋暴起,眉头锁到了一块儿,一股内力不受控制地涌出,灭了手中的灯火,同时,地上的落叶和沙石也被这股内力卷起。
“玄净,你在做什么?”周章元感觉到不对劲。
玄净双目通红,他的内力和身体,都不受他的控制,他只随手一挥,旁边的大树便被他打断。树木倒下,差点压到苏铮和周章元,幸好周章元反应快,带着苏铮闪躲开来。
“走火入魔了?”谢逸修淡淡地吐出几个字,也施展轻功后退了数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