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这位姑娘。”青岫犹豫许久,闭上眼睛说道。
柳子南道,“公主殿下,你睁开眼睛仔细的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青岫让他逼得不耐烦了,忽地推开柳子南,“我都说了是她,你不信问我干什么!”
“是,臣知错了。”柳子南应道。
当日,一行人等便就在这客栈歇了下来,外面搭了帐篷,点燃夜灯,暴风雪越来越大,周章元坐在雪夜里出神。
柳子南提了两壶热酒过来,在周章元身边坐下,“周师父,公主殿下是不是和清笳在一起。”
“刚才,你都已经审问过了。还来问我做什么。”周章元道,他面如寒冰,眼睛瞬也不瞬一下地看着前方。
江湖人都说周章元是个寒冰做的人,很没有人情味,以前柳子南没发现,此刻看着他那张宛如雕刻出来的侧脸,却是信了,无情的叫人可怕,他好像只活在他自己的世界了,对别人的世界,他从来不关心。
一个宛如谪仙般的人物,可他也动了凡心。只要是有心人就能看出来。
在苏铮面前,他总是格外温柔,似水般的柔情,又似落花般地多情。他的感情,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
“陛下得知公主逃出皇宫后,十分生气。”柳子南道,“是太子帮忙说了情,说是公主在宫中发现龙吟门的人与外界的联系,已经拿到了证据,她是去追龙吟门的人了,不是逃走。”
“太子倒是一心帮着她。”周章元道。
柳子南道,“但陛下还是很生气,觉得太子这番行为太鲁莽了,为什么就不阻拦公主殿下,让公主殿下涉险江湖,所以太子殿下被罚禁闭三个月。陛下命令我一个月内将公主殿下带回宫中。”
“一个月……”周章元深深地叹了一声,“也许……一个月够了。”
“周师父知道公主殿下在何处?”柳子南问。
周章元却是道,“我不知道。”
柳子南张口欲言,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白雪洒满了两人的肩头。深夜的寒风把披风吹得冰块一般的凉,衣服也被冰冻住了,此处到底也不是长留之地。若是再要追去,队伍也行不长远,除非天气有所转变。
柳子南看了看天,这天就好像压在头顶一样,沉得不像话,不知道何时才能雪过天晴。
翌日,柳子南决定先送青岫公主回宫,另外留下一队人马继续往下面搜查,一定要找到青林公主的下落。
在这次的行动中,还有一件事情被柳子南隐瞒了,那就是皇帝还下了一道隐秘的必杀令!
——必杀玄净!
这是只有柳子南和皇帝知道的事情。
看到柳子南等人离开,周章元没有出去与他们告别,而是带着秦永乐从客栈的后门走了。
途中,秦永乐问道,“大师伯,我们现在就去追小师妹他们吗?”
“不急。”周章元道,“你先回一趟疏影楼,让大家准备接剪梅山庄的人,这一次剪梅山庄遭到龙吟门的毒手,逃出来的竟然只有三十余人……”
“那师伯呢?”秦永乐问。
“我去见一见三生和尚他们。”周章元道,“他们都身受重伤,身边没个人不行,但是人太多了反而引人注意,你只管回去准备着,其他的事情不要管,也不要问,不要说。”
“是。”秦永乐应道,顶着风雪远去。
周章元漫步在风雪中,行动却宛如风一样,只一瞬你看他时,他在山上,下一瞬间,他可能就已经在半山腰了,他的身法诡异,速度奇快。江湖中人都说三生和尚的轻功天下无敌,就连周章元也说三生和尚的轻功无人能比,可他却忘了……自己是个不怎么使用轻功的人,他素来喜欢漫步,若不是十分赶时间和紧急的事情,他倒是宁愿雇一辆驴车慢悠悠地走,他生平最喜爱的事情便是看着云慢慢地聚拢,缓缓地散开,看着墨水慢慢地融入白水里。
他生来就好像是个慢性子。
但他的剑,却是快得出奇。
他到山下的时候,楼江遥也在山下。楼江遥穿着黑衣裳,头上戴着黑斗笠,黑色的面纱挡住了半张脸。
“师兄。”楼江遥摘下脸上的面纱。
“你来了。”周章元道,“身上的伤,可好了?”
“已经没有大碍了,我也听说了剪梅山庄的事情,连夜赶来的,他们人在何处?”楼江遥问。
周章元抬手指着前面的那座大山,因为雪太大,雾太重,他们也看不出那山有多高,周章元道,“翻过去就是了。”
“那走吧。”楼江遥道。周章元看着他身后的马,摇摇头。
楼江遥立刻会意,走到马儿身边,低声与马儿说了几句话,那马儿就好像真的能听懂人话一样,立刻跑开了,在地上留下深深的马蹄印。
师兄弟二人施展轻功,只在雪地上留下一点点的痕迹,这痕迹很快又被新落下的白雪遮掩。两人都是暗香阁内顶尖的弟子,功夫修为自然都高过旁人,但是冒着风雪翻山越岭,即便是神仙,也会觉得吃力,这两人也一样,行了一段,又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直耽搁了两天时间,才翻过周章元所言的那座大山。
大山之后是深深的峡谷,峡谷内风雪更大,行路更艰,等二人到达剪梅山庄的人所在的隐秘阁楼的时候,也已经是弄得遍体鳞伤了。
负责放哨的人听到动静,立刻拔出剑来刺出去,“什么人!”
周章元抖了抖头上的雪花,也擦了擦狼狈的脸,“暗香阁的周章元和楼江遥前来拜见剪梅山庄的老庄主和三生师父,还请兄弟进去通传一声。”
“周师父和楼阁主?”那守卫吃惊地看着二人。
楼江遥朝他抱拳道,“劳烦兄弟了,我们就在此处等着。”
楼江遥的笑容和煦,那当真是积雪都会被他融化的笑容,那守卫看他和善得人畜无害的样子,竟然放下了戒心,连忙道,“楼阁主请随我来。”
周章元跟在他身后,摇头道,“看来还是楼阁主面子大一些。”
“多年未曾和师兄细聊,师兄都会说笑话了。”楼江遥道。
周章元也只是一笑。
进入阁楼,三人又上了几层楼梯,到了顶层,顶层上也有护卫看守。见到来人,护卫全都警惕起来,拔刀相迎。
那带周章元二人来的守卫上前与那人说了几句,那人冷目扫了周章元二人一眼,“我进去通报一声,庄主若是说见,我才能让你们进去。”
“有劳了。”楼江遥抱拳道。
周章元静若玉人一般站在楼江遥身侧,静静地看着这些人,心里想着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和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一会儿,就见剪梅山庄的庄主和三生和尚一起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年轻子弟,三生和尚见到周章元就单膝跪了下去,两手抓住周章元的手,深情款款地喊了一声“师哥!”
周章元稍微颔首,扶他起来,“多年不见。”
“是啊,多年不见。”三生和尚含泪道,热情难控,竟然又一把将周章元拥入怀里,深深地抱了抱,“师哥,这些年来……你可还好?”
“好着。”周章元道,眼睛往玄净身上看去,玄净已经换了干净的僧袍,但脸上和手上,都还有伤口未愈合,那也是衣袍遮不住的伤。
“剪梅山庄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只恨当时我不在山上与你们同生共死。”周章元道。
“不!好在师哥不在,否则的话……”三生和尚抹了一把泪水,迎着周章元入内。
老庄主宴辰翁也与楼江遥一同携手走进房间,这几个人,都是同辈人物,彼此之间自然少了那么些繁缛礼节,宴辰翁与三生和尚也是一同携手同出同入惯了的人,所以他对三生和尚只顾着招呼周章元而冷落了自己和楼江遥之事也没往心上放。
入了内,大家一同喝酒吃肉,絮叨地问了问大家的近况,话缓缓转到龙吟门之事上面。
宴辰翁道,“我对龙吟门也是早有防备,但他们这一次的攻入实在是来得太突然,队伍太庞大……”
“宴庄主,我听闻事发的时候,当时整座山上全都是龙吟门的人,他们从四面八方,将剪梅山庄堵了个水泄不通,此事可是真的?”楼江遥问。
宴辰翁面色凝重,沉了少顷,道,“此事确实属实,而且在事发当天,早上和中午,还有傍晚,山上都有剪梅山庄的护卫巡查,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那些护卫可有异常?”楼江遥问道,事情的结果显然表明,当天肯定有很多异常情况发生,没有查到,那肯定就是调查的人有异常,故意隐瞒了。
整座山上都是敌人,怎么可能会一点儿线索都查不出来,一个可疑的人都发现不了?
“没有,都是可信赖之人,但那些人……”宴辰翁一声轻叹,“都死了……那天夜里,为了护着我们活着离开,死了……尸体被砍成了七八节,让那些畜生拿去喂野狗了。”
席上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三生和尚端起酒杯,畅饮一口,重重的把酒杯放下,愤恨地一声长叹,仿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师哥,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玄净写信告诉我的,说是如果一路上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话,你们会来这个峡谷暂避一阵。”周章元道。
三生和尚扫了玄净一眼,责备道,“你这孩子,实在是太鲁莽了,若是信落入龙吟门的人手里,可要我们如何是好?”
“弟子知错。”玄净乖巧地认了个错。
楼江遥生怕三生和尚再责备玄净,急忙道,“此事也多亏了玄净,不然的话……我们有许多事情都还被瞒在鼓里呢。”
“算了,看在没出什么大问题的情况下,为师就饶你这一次。”三生和尚道。
“多谢师父。”玄净双掌合十,拜了一拜。
宴辰翁道,“其实这一次剪梅山庄能够脱险,还有一个人的功劳可不能不记啊。”
“是何人?”楼江遥问。
“那人正是周师父的弟子,苏铮公主。”宴辰翁道,“只是……听说她中了五毒掌,后来又落入了清笳手里。”
“我已经去看过阿铮了,她没事,老庄主不必挂心,清笳与她,也有一段旧缘未了。”周章元心平气和地道,“毕竟,陛下是有心要将她许配给清笳做王妃的。”
“原来……如此。”宴辰翁面色沉重起来,“可是,那清笳和龙吟门,是一伙的?”
“所以……此婚事到底是成与不成,还得再看清笳的表现了。”周章元道。
玄净宛如木头人般坐在席上,手在桌下十指相扣,将掌心扣出了血来,当时……他亲眼看着她被沈羽打伤,然后又被清笳带走。那时,清笳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我带她走,能救她的命,除她体内的毒,而你带她走,只会让她死。”
那时,他只能看着她被他抱走,他站在那里,任由从书房内飘出来的毒气将他包围,任由墙外射进来的箭将他射中,也任由敌人的刀向他砍来。
他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悲喜,他就静静地看着那扇清笳带着苏铮离开的门,仿佛丢了魂。
当时要不是三生和尚及时赶来将他拉走……只怕他已经身入鬼门关了。
今日再想起当时的事情来,玄净只觉得浑身麻木,身体仿佛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
苏铮就好像一朵已经凋谢的花,而他,就是那看着花凋谢,却又无能为力的爱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