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死后,和清曲一样,什么都没有留下,连一点儿灰都没有。用她们自己的话说,这就是代价。苏铮感觉自己的身体扑在了地上,一阵诡异的风吹过,她失去了所有的知觉。等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
她躺在一个草棚里,守在她旁边的人,是一个身穿素衣的和尚。
看到他,苏铮以为自己也死了,嘴边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低低地唤了一声,“玄净。”
玄净伸手往她的额头上摸了一下,“还好,不发烧了。”
她能够感觉到玄净掌心里的温度。这温度告诉着她,她还活着,还没有死。
“这里,是哪里?”苏铮问。
玄净道,“斛州。南疆清都的教众,就在外面,他们都尊你为教主,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都知道?”苏铮冷冷地笑着,仿佛看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说着与自己无关的话。她深深地呼吸了好几次,方才平静地说道,“玄净,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周师父说的。”玄净道,他低着头,仿佛说着一件自己始终不敢面对的事情,“那天,我去兰花郡,刺杀周师父,因为我认为他背叛了龙吟门,成了一个恶人。”
苏铮安静的听着,她得到的消息是师父的刀片打进了玄净的眉心。
玄净道,“周师父的刀片打进了我的眉心,我以为我会死。可是,几天之后,我醒了,救我的人是秦永乐,秦永乐告诉我,周师父的刀片上有毒,可以让人假死,十二个时辰之后,毒性散去,方可醒来。”
“那我师父呢?”苏铮问。
玄净低垂着头,眼睛盯着那把随意地丢在地上,没有剑鞘的剑。
那是一把普通的剑,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是,在剑的旁边,还有一张破烂的纸。上面画着一个符号,漆黑的,剑的形状。玄净说,“这个符号就是暗号。周师父在他们那里,会在最关键的地方留下这符号,我们,可以跟着这个符号走……”
“我们?”苏铮扑了过来,她扯着玄净的衣领,双眼通红,哽咽着,已经说不出话来。
玄净的目光躲避着她。
苏铮咬着唇,想要说出口的话,都被她吞进了肚子里,只有泪水,不停地往外流。
玄净忽地往前扑过去,额头抵着她的肩膀,“梅妃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也是周师父告诉我的,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了……”
对不起,这三个字,她早就不想听了,特别是不想听到玄净对她说。
她看着自己的母亲,宛如一缕烟雾一样从自己的手心里消失,她曾以为,她不会为她的母亲伤心,她的母亲是那么的无情,从小就将她送走,还无情的将她推下悬崖……
苏铮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她的心里,更多的还是期盼……她永远都在期盼,自己的母亲会如同师父那般的温柔。
“铮儿,我们会赢的。”玄净道,“曾经,有很多的事情,我都不明白,剪梅山庄成了反贼,与朝廷为敌,剑阁的阁主要刺杀皇帝,而阁主的师兄,又杀了师弟……这些事情,我曾以为是恶,是不可原谅,非要用杀来解决……可是,我却忘记了,我们都只有一个目的,我们的眼睛,一直都是望着这个目标在看,我们都希望保护自己的那个家,都希望天下太平,希望龙吟门不存在,希望皇帝能够知道,夺走剪梅山庄,让那么多人流落江湖无家可归是错……”
玄净的声音是那么的低,那么的绝望。
“在杀戮面前,其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薄弱无力,只能任人宰割。”玄净道。
他们此刻住着的草棚,就如同他的声音一样的脆弱,摇摇欲坠。
外面,阳光和煦,可是,苏铮却看不到那云层上洒下来的光。她紧紧地拽着玄净的手,不知不觉得,她竟然又昏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又在飘雨。
但是这一次,守在她旁边的人,却不再是玄净了。对她来说,玄净就好像一场梦。她扬起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着,“玄净……”
玄净不在,她也不知道玄净去了何处。翻身站起来,走出这个草棚,细雨洒在脸上,守在她旁边的护卫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人走来,递给她一张纸。
苏铮接过那张纸,只扫了一眼上面的字,心就往下沉了下去,道了一声,“马呢?”
“就在前面的那片树林里。”跟在苏铮旁边的随从道。
苏铮冲进树林里,牵了一匹马就走。
她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没有做梦。信是玄净给她的,玄净告诉她龙吟门的秘密之地已经找到了,她师父已经拿到了龙吟门重要人物的名单,举国上下,放眼整个江湖,凡是说得上名字的,其中有七成,都是龙吟门的人。
朝廷中,文武百官里,甚至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和龙吟门有瓜葛,就连那没有败绩的柳子彦柳大将军,也和龙吟门有关系。
苏铮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玄净在信中还写到了一个地点。这个地点就在斛州之外的三十里处,是一片桃林。
如今气候变暖,桃花已经逐渐开放。
马儿穿进桃林中就带起一阵细微的花雨。苏铮才刚醒来,身体和精神情况都还很差,再加上又疾驰了三十里,更是头晕眼花,一入桃林,她就高声喊道,“玄净……玄净……”
还没喊几声,她便又晕了过去。
可是,玄净却没有出现,倒是马儿,长嘶了一声。
一具尸体从斜坡上滚了下来。
马儿用蹄子轻轻地碰了碰苏铮。苏铮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运足了内力,方才站立起来,苦笑道,“这身子骨……好像被掏空了一样……”
她话还没说话,眼睛就看到了从坡上滚下来的尸体。她拔腿跑过去,将尸体从草地上翻过来,“啊!”
一声惊呼,双目惊恐,仿佛丢了魂。
“不,不会……”她不敢相信,捂着嘴,步步后退。可是,她的眼泪和她清晰的头脑却告诉着她,这是真的……
才短短数日的时间,怎么可能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此刻,躺在这片桃林中的男人是苏叶渡——她的亲生父亲。
而当她把尸体翻过来的时候,一本名簿从衣服里落了出来。上面写着的,是龙吟门重要人物的名单,这份名单,就仿佛是一个笑话。翻开名单,第一页,就写着柳子彦的名字……
可是,柳子彦是什么人?他是沧溟不败的神将。他与龙吟门,素来都是敌人,而且他和谢逸修,还不止一次的交过手。
苏铮再往后面翻去,上面有她母亲的名字,还有……她师父的名字。
周维翼,周章元……楼江遥……
一个一个,她身边的人,都没有漏掉。
翻到后面,她甚至还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这名薄是假的,这是对她的嘲笑。
可是,写信给她,让她来这里的人却是玄净。
那么,玄净呢?为何到这里,她得到的除了一本假的名簿,就是她父亲的尸体,这件事情和玄净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铮痛苦地仰天长啸,一个浓浓的血腥味在咽喉里散开。
“谢逸修!我今生,定然要取你性命!”苏铮咬牙道,一只又一只的噬尸蛊从暗处爬出来,将这片桃林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是,她依旧没有在这里面找到任何东西。
她疲惫地将尸体绑在马背上,一路快马加鞭,赶往京城。
抵达京城的时候,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臭味早就散了出来,她被守城的将士挡在了城外,是苏璧亲自出来迎接的她。
苏璧看到她和那马背上的人时,吓得差点儿当场就昏倒,是皇后在他的旁边扶住了他。
苏铮牵着马,走到苏璧的面前,说道,“皇兄,我把父皇送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苏璧问。
苏铮的身体一软,竟然又昏倒了。
这一次,她一睡就是半个月。
然而,半个月之后,苏叶渡依旧没有下葬,而是被装在棺材里,一直存放在他的寝宫中。
苏铮问为何不下葬。
苏璧却道,一日不找到凶手,就一日不下葬。
“那那些规矩呢?帝王家的规矩最多,这些规矩,怎么办?这天下的担子,又该怎么办?”苏铮问。
她的头脑还是那么的而清晰,甚至可以说,是越来越清晰,她不再恐惧,也不再慌乱。
她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责任。
人活一世,仿佛就是一直在等着责任完成的那一天。
“我只想赶快找到凶手。”苏璧道。
苏铮打断他的话,“国不可一日无主。”
“那铮儿妹妹登基吧。”苏璧道。
“皇兄!”苏铮严厉的目光宛如一把锋利的刀,盯着苏璧,“皇兄难道忘了自己曾经说的话?”
“我没有。”苏璧道,“我一直都想要做一个好的君王,父皇也希望我成为一个好的君王,我都知道,我刚从谢逸修的手里逃脱,我母亲就找到了我,带我回京,就是希望我能够好好管理天下。”
“既然知道,为何不做。”苏铮道,“你还要出去送死?”
苏璧合上眼睛,轻声道,“不是不做,是不能做,难道要我做一个缩起头来等着敌人来杀的帝王?”苏璧一声冷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父皇的死讯,我一直瞒着,谁都没有说,现在,是我母后在代管国事,我的时间不多,只要报了仇,我就登基。”
“你……”苏铮犟不过他,她也从来没想到苏璧会如此倔强。
苏璧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铮儿,这些日子,你就留在宫中。莫要出去。”
“我必须出去。”苏铮道,“父皇的尸体,是他们丢到我的面前的。那些人,一直都在我的背后盯着我……我觉得,那人,是熟人。”
“留下。”苏璧仿佛命令一般地说道,“凶手就在我们的身边,是我们身边的人,他在看着这个天下,等着我们都死,那个人不仅仅和龙吟门有关系,还和朝廷有着莫大的关系。我怀疑那人,想要谋朝篡位。”
“皇兄心中有怀疑的人了吗?”苏铮问。
苏璧道,“没有,但是那个人……一定是深藏在龙吟门和朝廷之间,而且还是两边都拿不定他的身份,但在两边,他都有着绝高的地位。”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在那个人的眼睛里,我更不能让你去,你是天下的希望。”苏铮挡住苏璧。
苏璧道,“有一句话,不知道是真是假,听说铮儿是命定的帝王。但是,无论是真还是假,为兄若是出事,你就有一个理由,继承大位,震慑住住百官和天下百姓……”
“我……我要的,不是这个天下。”苏铮解释道,“铮儿一直都随着师父在外面,心是在江湖……”
“我知。”苏璧道,“我会尽快回来……”
他的手掌,盖在她的额头上,脸上那温柔的笑容,比诀别更让人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