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铮低垂着头，从玄净的屋里走出来，一路垂头丧气，仿佛丢了魂一样的回到憔悴楼，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也好像曾经住在憔悴楼上的那个姑娘，为了心爱的男子日渐憔悴。
“又在玄净那里遇到了不愉快？”凤渊好像看好戏一样，半路拦住了她。
苏铮对凤渊，心中到底是尊重更多，因为她的太师父，都很尊重这个年轻的少年。
“他……受伤了。”苏铮道，说完，她又好像后悔了，生气的把脸转向一边，“他受伤了关我什么事。”
“过来。”凤渊道，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屋，苏铮跟他走进去。
凤渊住的地方很干净，光线很暗，后窗外有一棵高高的树，树挡住了阳光，同时，也挡住了风，前几次苏铮来这里的时候，并未留意到这么多，今日走进门，她就觉得情绪压抑，一个人，怎么可以住在光线如此暗淡的地方。
这里，倒是有些像一个牢笼了。
桌子上放着一个玉葫芦，葫芦仿佛会发光一样，它的周围有一圈朦胧的光晕。
“就是这个吗？”苏铮望着那个药瓶。
凤渊道，“就是这个，荷中香，不过它的味道可是一点儿都不香，我会把这药取出来，然后提炼成十颗药丸，你分十天吃下去。”
苏铮把那玉葫芦拿在手里，这是能救自己命的药，可是，看着这颗药，她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凤渊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来，打开盒子，有一股很淡的香味飘来，有些像糖果的香味，光是闻着，就让人感到甜丝丝的味道。
“这个每天往脸上涂一次，用不了多久，你脸上的伤疤，就会淡化。”凤渊说。
苏铮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这张脸，早已面目全非。
可是，她却好像已经忘记了这张脸带来的伤痛。
“凤渊，我……想问你一些问题。”苏铮犹豫着说道，她在凤渊的房间里坐下来。
凤渊点点头，“殿下请问。”
“青岫刺伤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苏铮问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躲闪，不敢去看凤渊，偷偷地瞄了凤渊几眼，又急忙把目光移开。
凤渊低着头，手落在自己的腹部，即便是现在，他身上的伤口也还没愈合，稍微一不注意，伤口还会裂开，还会流血。对他来说，这是他这一生受过的最重的伤，也许，这也是一道永远也不会好的伤，这伤不仅仅是留在他的腹部，还留在了他的心上。
“这种感觉……说不清，但是，我不后悔，永远也不会，如果她要我的命，我还是会给她。”凤渊道，“我不知道别人都是靠什么活下来的，但是，我能够活下来，是因为曾经，她闯进了我的世界，给了我一点儿希望，让我觉得，这个世上还有那么美好的人。”
“美好？”苏铮并不明白。
凤渊道，“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的师父和我的母亲，我母亲还怀着我的时候，她就一直被人陷害，我出生后，她依旧没有逃掉那种被人陷害的命运，她和另外几个女人，为了争风吃醋，为了那宅院中的一点儿地位和利益，死了多少无辜的人，我已经数不出来了。在我对这个世界都绝望的时候，我却看到青岫因为相信别人那并不靠谱的轻功，为了试一试飞起来的感觉，竟然可以不顾自己的生命，从城楼上跳下来……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信任，这是世上多难得的东西……”
“你……”苏铮看他说话的时候，仿佛是在做着一场梦。
她不知道凤渊爱着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场梦。
凤渊道，“公主殿下问我，青岫刺伤我，我是什么感觉，想必是因为公主殿下在玄净师父那里伤心了吧。”
“他就是个死心眼的人，什么都不说，你知道吗……他这次……”苏铮说着，眼眶又湿起来，世上怎么会有玄净那般让人心疼的人，“这种事情，怎么可以由他去做，我宁可自己去死，我也不要……”
“有些事情，自有定数。”凤渊道。
苏铮问道，“昨夜，你与我们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知道他就藏在外面？”
“我想，阁主也是知道的。”凤渊道，“有些事情，阁主不能做，但是，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人去做。”
“所以……就是玄净？”
一股寒风从窗外那颗摇曳的树里吹来。
苏铮望着那扇开着的窗，她不知道这周围，到底都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凤渊道，“阁主愿意为了你放弃这颗药丸，不是因为你有多重要，而是因为周章元周师父在他心中很重要……你要知道，将来，暗香阁的阁主，只会是周章元……”
“凤渊……”苏铮打断了凤渊的话，“人心，有仁慈的，不是谁，都会如此算计。”
“殿下，我明白了。”凤渊道，他垂下头去，轻轻地拨弄着桌上的茶杯，“今夜殿下说，有问题要问我，我以为……是殿下想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就是殿下与这个世界的缘分还未到。”
苏铮听着他的话，就好像听着一个疯子的话，她完全的听不懂。
她离开凤渊的房间的时候，情绪比刚才从玄净的房间里出来时还要糟糕。
玄净把自己藏在房间里，从柜子里取出两坛酒来，喝了个昏天黑地。
在刀房，每一个房间都有一个柜子，里面都存着酒，这是为了方便有些客人的喜好。
玄净喝醉了，就靠着窗坐在地上，呆呆的，时不时的冷笑一声。
“哈哈，哈……”他笑了几声，又忽然停住了。
“师父……”他忽然喊了一声，但是，房间里没有人。
随着他声音的落下，窗被人缓缓地推开了，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从窗外跳了进来，轻轻地往他的光头上敲了一下，“你……永远都猜不对，是我。”
“是……九小姐？”玄净摇了摇头，道，“对啊，你也应该来了。”
“你这是恨我了？”宴语尘道。自从剪梅山庄落入龙吟门之手后，她就和她父亲一直在江湖上流浪，去过暗香阁，也去过京城，后来，也在剪梅山庄的其他分舵住过一段时间，召集其他各方的势力，如今也是正在制造机会，打算找龙吟门报仇。
“我，没有。”玄净说话的时候总是故意避开宴语尘。
宴语尘倒也不怪他，而是从他手里抢过他喝剩下的酒，仰头大喝了几口，“我知道，你恨我，这一次，我们跟踪着你们，几次在途中埋伏要动手，都没有动手，你都有察觉。”
“真的是你们？”玄净的眼睛爬上了血丝，他惊讶，可是，他也曾想到过。
他那痛恨又惊讶的样子让宴语尘有些不屑。
宴语尘道，“是，如今，曾经的剪梅山庄，已经被朝廷的人从龙吟门手里抢了去了，我们……总是要想办法抢回来的吧。”
“所以……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玄净问。
宴语尘又继续喝了一口酒，偏着头，望着窗外，一声叹息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到。
玄净又开了另外一坛酒，闷头喝了一口。
宴语尘道，“是三生师父一直护着你，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你们会杀了我？”玄净道。
“剪梅山庄，已经和往日不同了，我们要么，就为了自己争一口气，活下去，要么，就散了，和朝廷的人站在一边，或者是投入暗香阁……可是，这些路，都不是我们应该走的，我父亲也不会走这样的路。”宴语尘说，“玄净，你愿意和我们站在一起吗？剪梅山庄，曾经，也是你的家啊？我们，都是把你当家人的……只要你不背叛我们。”
玄净仰着头，靠在床上，呼吸很弱，他微微闭着的眼镜，好像已经熟睡了。
宴语尘在他旁边看着他，纤细好看的手指轻轻地勾勒着他的脸庞，她的脸上，也一样没有笑容。
沧溟王朝的天变了，不知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有多少人的命运会被改变，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往日那个任性妄为的小姑娘了。她也不能那么任性了。趁着玄净好像睡着了的样子，她轻轻地吻上他的眉心。
却看到他睁开了眼睛。
他的那双眸子，还是那么的黑，那么的亮，可是，为什么……他眼中的感情是那么的悲伤和无奈，那爬在他黑色眼眸周围的血丝，就好像一条又一条的铁链，束缚着他。
“来日再见，也不知道你我……会是什么样了。”宴语尘道，她想要在对他笑一次，可是她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最后，她只能用手蒙住他的眼睛，说道，“玄净，我希望来日再见的时候，你我……即便不是夫妻，不是恋人，也还是和小时候那般……青梅竹马。”
她步步后退，翻出窗子，偷偷地顺着那条黑暗的路走出刀房。
三生和尚坐在屋顶，寒风吹红了他的脸庞。他看着那道从黑夜里逃出去的背影，也喝了一口闷酒。
喝酒的时候，握着酒坛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抖了一下，酒坛从手中滑落了。
打碎了几片瓦。
“什么人！”
这个声音惊扰了巡查的刀房弟子。
三生和尚听到有人在喊，急忙道，“是我，是我，三生和尚，你们的客人。”
巡查的弟子顺着声音看去，见真的是三生和尚，这才放下心来，问道，“三生师父，这大冷的夜里，你怎么跑到屋顶去了，快下来，到屋里烤火去。”
“好好好。”三生和尚纵身从屋顶上跳下来。
玄净听到外面的声音，侧头往窗外看了一眼，他看到了师父从屋顶跳下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