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谷中，积雪已经开始融化，最近的阳光也和煦许多了。玄净拿着一根棍子，在地上划了两道痕迹。
“两个人了。”玄净不安地道，“第一个，楼阁主，第二个……周师父……”
“想什么？”
在玄净走神的时候，苏叶渡来到他的身后，轻轻地往他的光头上一拍。
玄净急忙恭而敬之地让到了一边，“陛下。”
“怕朕？”苏叶渡看着地上的痕迹，两条一模一样的痕迹，“这是什么？”
玄净指着左边的那一道痕迹，说道，“这是楼阁主。另外一条，是周师父。”
“哦？他们两个人，在你心里，就是两条杠啊？那你告诉朕，朕在你的心里，是什么？”苏叶渡和善的问。他这个人，好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的人，冷漠起来，你也会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像苏叶渡这样的人。
玄净道，“陛下，这不是两条杠，是小僧画的一个先后顺序……左边这条，是先，右边这条，是后……小僧不明白楼阁主为什么来，周师父又是为什么来……”
“这个，朕可以告诉你。”苏叶渡道，他指了指旁边的草垛，先跳了上去，坐在上面，招招手，让玄净也快点来。
玄净跟着他，纵身一跃，在他身边坐下。
苏叶渡道，“楼江遥是来杀朕的。而，周章元，是来杀楼江遥的……”
“这，怎么可能？”玄净掌心里冒了一把冷汗。
“为什么不可能……”苏叶渡道，“楼江遥叛了……”
“可是……”玄净还是不相信，他忽地一下从草垛上跳下来，冲了进去。楼江遥来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果真的如苏叶渡所言，苏叶渡为什么不杀了楼江遥，反倒要在这里分出一个房间来给楼江遥住。
当玄净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他怔住了，因为周章元的剑已经刺进了楼江遥的身体。楼江遥躺在血泊里。
“大哥……”玄净扑过去，抱住了楼江遥。
楼江遥抓住玄净的手，“玄净，有你这一声大哥，我这辈子……值得了。”
小时候，楼江遥被玄净的亲生父母收养，而玄净，却在出生后不久，就被山贼抢了去，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了。
当初，楼江遥知道玄净就是自己养父母的儿子的时候，他很高兴……可是，碍于辈分，他们又没有相认。
如今，听到那一声大哥，楼江遥心里的那一丝遗愿，终于了了。
“为什么，为什么……”玄净哭喊道，他的眼中，第一次落下了暴雨般的泪水，流了满脸，视线模糊了……
“因为，我……”楼江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有一股鲜血涌上来。他的气息，被永远的卡在了咽喉里。
对楼江遥来说，这一生，就在这里结束了。
玄净望着周章元，那双眼睛里，是复杂的，说不清的感情，“为什么？”他问，声嘶力竭。
周章元没有做任何解释。
玄净提起楼江遥的剑就往周章元刺去，周章元轻而易举地就挡住了玄净的剑。
玄净提剑的手软软的垂在身侧，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眼看周章元就要走出这间房间，玄净一剑刺了出去，剑从周章元的后背刺出，刺伤了周章元的要害。
玄净被吓着了。
周章元的手握着从身体前面穿出来的剑刃，内力运到手掌之间，他用力的将剑刃往后方一推，剑从他的身体里飞出，鲜血喷溅而出，而他，依旧笔直地站在那里，“这一剑，就当是还我二师弟的那一命。”
“师伯，为什么？”玄净问。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真的是周章元杀了楼江遥。
周章元什么解释都没有给他，而是带着伤淡然从容地走了出去。在这里，皇帝的军队没有阻拦他，等玄净恢复力气追出去的时候，他扑了个空，周章元早就已经走远了。
玄净气喘吁吁地站在还未融化干净的雪地上，雪白的僧袍沾满了泥……
苏叶渡优哉游哉地跟在他身后，玄净看到地上的影子，正要继续往前走。
苏叶渡叫住了他，“你知道他为什么杀楼江遥吗？”
玄净楞了一下，他心中有话，可是现在，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苏叶渡既然知道，为什么早不说，非要等周章元杀了楼江遥之后才说……
而且，还是在周章元已经走远了以后。
玄净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苏叶渡没在追去，而是冷不丁地道，“因为周章元要进龙吟门。”
玄净愣在了那里。他的手不住的发抖。
苏叶渡道，“杀楼江遥，只是他进龙吟门的一份见面礼。”
“你说谎！”玄净道。
苏叶渡没有再解释。玄净也没有追出孤鸿谷。在前方，他撞到了他的师父。三生和尚挡在大路中间。就好像已经等着玄净许久了。
“师父……”
刚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而玄净现在，就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个漩涡的正中央，他什么都不能做，不能进也不能退，只能任由这股力量把自己推着走。
“知道楼江遥为什么会死吗？”三生和尚问。
玄净摇摇头。
三生和尚道，“因为暗香阁缺个理由，之前，我也有些想不明白们为何一直都没有背叛暗香阁的楼江遥，会突然背叛暗香阁，和剪梅山庄的人混在一起。”
“为什么？”玄净问。
三生和尚道，“最初的时候，我以为他是因为曾经的一段感情，后来，甚至连苏叶渡也认为楼江遥是为了给曾经爱过的姑娘报仇，所以背叛了暗香阁。但是，在周章元出现的那一刹那，我们发现，我们都错了……”
“错了什么？”玄净抬起眼来，他看到师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三生和尚索性也在雪地中坐了下来，伸直了两条腿，吐出一口沉重的气息，“因为，暗香阁的人要报仇，从来不需要等，更何况他还是剑阁的阁主。他之所以背叛暗香阁投入剪梅山庄，是因为，他想要用另外一种方式告诉众人，暗香阁和剪梅山庄……其实，暗中是连成一条线的。他要别人误认为，暗香阁是和剪梅山庄在一起的……剪梅山庄反了朝廷，暗香阁也会反。他是要天下人都认为，暗香阁和那些小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玄净不相信。这话听起来，是那么的缥缈。
苍茫的大地，刮着呼啸的风，干净的皮肤被风吹裂了口子。
三生和尚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满手的裂痕，就是这个冬天在这孤鸿谷中被吹裂开的。
“师父，你为什么又在这里？”静默了许久，玄净忽然又道。
“为师是跟着你和苏铮进来的。”三生和尚道，“为了杀苏叶渡，只是苏叶渡身边还有几万大军，为师不敢靠近。”
“楼阁主和师父，是一起进来的？”
“是。”三生和尚道。
玄净道，“那为什么他去了？苏叶渡身边有几万人……他怎么敢？”
“因为他知道，他会死。他这次来，就是等死。”三生和尚道，语气中含着他那抑制不住的愤怒，他觉得自己也被人骗了。
“哈哈。”玄净冷笑几声。“荒唐，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不荒唐，一点都不荒唐。”三生和尚大声的打断了他。
玄净也被师父的这一声给吓住了。
三生和尚道，“周章元要向龙吟门证明他恨暗香阁，恨楼江遥。所以……他只能杀了他，杀了楼江遥，投入龙吟门，也让人知道周章元对暗香阁的失望，他是要告诉众人，暗香阁不如龙吟门，如今……龙吟门手中有太子……这是个机会。”
“师父……”玄净无奈地看着三生和尚。三生和尚那很无情的脸也因他的这一声师父而起了波澜。
沉静了少顷，三生和尚又道，“今日与你说的这一番话，也是你我师徒情分尽了……只是你可还记得为师当初让你去剑阁学习剑法的时候，为师对你说过的话。”
“师父说，龙吟门兴风作浪，我等身为江湖人，必要时刻，应该以杀止杀。”玄净原封不动地把这话说出来。
三生和尚听到这话，欣慰地一笑，道，“如今，就是那以杀止杀的时候。”
“杀害自己的同门？”玄净无法理解。
三生和尚道，“我们中间，有龙吟门的人，但是龙吟门里，却没有我们的人，我们必须要安排人过去……”
“那师父和楼阁主……还有周师伯……是敌人还是朋友？”玄净问。
三生和尚道，“已经没有敌人和朋友了。我们都在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必要的时候，我们自己都会是自己的敌人。如今所为，是我们在给别人制造机会。”
“什么机会？有时给什么人？”玄净问。
三生和尚道，“行动的机会。党看到剑阁被灭，十里城破，剪梅山庄变成废区，天下各处，都是龙吟门的人，南疆崛起，沧州入侵……一切，都与龙吟么你脱不了干系，龙吟门不灭，乱世难平……我们心里，都只有一个目的。我们需要让我们达到目的的人和机会。这一切的牺牲，都是为了那个不知名的人和那个适当的时机的。”
“一个目的？”玄净冷笑一声，要平这个乱世，首先要死的，竟然会是自己人。
兰花郡。一个男人拖着一身的伤，闯进了城门。倒在了大街上。
没有人敢靠过去。最后那男人只有被官府的人抓走。
官府的人看到男人身上的伤，都在摇头，“好在天气不热，不然的话，他的伤口肯定烂了。”
“都这样了？还能活吗？”那些人瞧着他身上的那个洞，贯穿了身体。
他的手，在发抖。
有人听到他的嘴里在说话，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只听他在喊，“谢逸修……谢逸修……”
“谢逸修？谢掌门？”
“是谁？”太守萧十方这个时候也来了，急忙忙地闯进来，问道，“发生了什么？”
“大人，城里突然来了个人，嘴里是不停的喊着谢掌门的名字。”那人指着重伤的男人道。
萧十方匆忙忙的跑过去看了一眼。惊住了，这个人不是周章元吗？
可是，萧十方也没有出声，而是很快的冷静下来，问道，“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知道，大人，此事可需要告诉谢掌门？”
“先等着，此人来历还没有查清楚，先不要出声，免得惊扰了人。”萧十方道，“一切事情，全等这个人醒来之后，在仔细审查。”
“是。”那人应道。
萧十方暗自苦叹，好在他前不久在城楼上见过周章元一面，不然的话，今日他可能还真的会就这么把周章元交给谢逸修。
想起周章元和苏铮的关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把周章元的消息告诉苏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