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林叶葱翠,碧波漾着绵延的春色,微寒。
几人寻到县外,便见那女子的遗体躺在原处,恰是那棵纠缠了几段情缘的树,本来是可怖的场景,此刻也尽显悲凉。
琦倥叹息了一声,“等一切都结束了,便把孙小姐厚葬了吧。”
众人低下头,又想起幻境中那个明艳的敢爱敢恨的女子,心里甚是惋惜。
汤钰轻轻抚摸着掌心的印记,耳边又想起师父的话,随即摇摇头,往生之力吗,他早晚有一天可以驾驭的了!
抬手捏诀,往生盘受召而出,停在半空之中,符咒开启,一段金色的冥文圈圈缠绕,终是道尽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
十八年前。
“哇哇哇——”
“夫人生了,夫人生了!”
接产的婆子用棉被裹住小小的婴儿,看着她粉嫩嫩的小脸儿笑了笑,“是个小姐!长得真好看,像夫人!”
彼时,候在门外的孙齐刚刚当上县令,而爱女又出世了,真是双喜临门!
“让我看看!”
孙县令急忙跑进屋内,迫不及待地看着他第一个孩子,“长得真像你,辛苦你了,夫人!”
“老爷,这小姐是和夫人同日而生的,连时辰都一样,她们是天生的母女缘分啊!”
孙县令挑眉,仔细一想,这生辰确实是对上了,他不由笑笑,“以后,这母女俩一起过生辰,倒省了我的麻烦了!”
“老爷。”林青语看着自己的夫君,虚弱地笑了笑。
孙秀馨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且越长越像母亲林青语,只是,林青语却始终没有再给她添个弟弟或者妹妹。
由于林青语早年跟着还是穷小子的孙齐时吃了不少苦,身子亏空,自生下女儿孙秀馨后肚子就再无动静,找了许多大夫吃了许多药也不见效,好在他们二人对子嗣都没有太大的执着,渐渐也就放下了,专心抚养他们唯一的女儿。
可是,好景不长,林青语在孙秀馨八岁之时终于再也熬不住,撒手人寰。
痴情的孙齐从此便守着自己的女儿,再没另娶。在他的心里,他始终是亏欠林青语的,当年他什么也没有,林青语便不听家人劝阻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因为他吃了不少苦,身子也落下了病根,即使后来再怎么调养也无济于事。因此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孙县令除了爱意,还有满满的敬意,悔意。如果,如果她能回来的话……
为什么不能呢?
那黑衣人出现的时候,孙县令刚刚陪自己的女儿过完十四岁生辰,女儿回房休息了,他便一个人抱着酒对着月亮,思念他的语儿。
“你愧疚吗?后悔吗?想让她活过来吗?”
“你,你是何人!”
看着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孙县令一下子跳起来,想大声喊人来,却发现怎么也开不了口。
“别害怕吗,我是来帮你的,只有我,才能帮你,复活你的语儿。”
“复,复活……”
***
孙县令爱惨了林青语,为了她,他可以做任何事,牺牲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也包括他们的女儿——孙秀馨。
除了那只动不得的,县里又来了一只妖兽,他一早就知道,看着孙秀馨去和他接触,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毕竟是凡人,他需要另一股力量来帮助他。
而后来,终于被他等到了。天狗因为制造月石损失了大半妖力,被猎者寻到了气息,孙县令偷了月石,与猎者达成交易,捉住天狗。
再后来,孙县令就开始了他那疯狂的计划——招魂。
“你的女儿与你那夫人既是血脉至亲,又同是阴时而生,真是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事了。”
“你什么意思?”孙县令嘴唇忍不住颤抖。
“我的意思,借你女儿之躯养魂,等到合适之时,重塑肉身。”
“如何养魂,又如何重塑肉身?”
“别着急嘛。首先,你要学会招魂之术,其次,你需要一只妖兽为引,这倒是有一只,只不过你碰不得,等着吧,会来的。”
“等到何时?”
“咦,你真是一点不好奇,你的女儿在养完至阴之魂后,会有何下场吗?”
“馨儿,自然是……”
……
猎者追寻天狗而去,孙秀馨又失去了月石护体,孙县令便开始了招魂。
一点点白光进入孙秀馨体内,同她争抢身体的主导权,孙秀馨渐渐变得不正常,常常胡言乱语,嘴里一遍遍念着“齐哥哥”。
孙县令欣喜若狂,好像他的语儿又回来了!只是后来,羬羊横插一脚,再献月石,将那魂封印在她体内。
天狗逃脱了,孙秀馨又恢复了正常,孙县令摔了一屋子的东西,终于冷静下来。
于是,一场盛世大婚,十里红妆,红花遍地,里面隐藏的,是不为人知的渴望。鲜红的不只是嫁衣,还有流不尽的血。
只是,又失败了。孙秀馨以死相逼,她的体内还有青语的魂魄啊!无奈之下,孙县令只得放走了天狗,后将孙秀馨软禁了起来,留着她在,那妖兽早晚都会回来的!
***
“小姐,小姐……”
一阵细微的声音响起,孙秀馨来到窗边,就见窗户不知何时被偷偷戳开了一个小洞,待借着月光看清那窗外之人,孙秀馨不由高兴起来,“香儿!”
香儿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又看了眼四周,这才趴到窗边小声说:“小姐,你快逃吧!”
“啊?”孙秀馨不解。
“哎呀小姐,老爷最近变得好奇怪!这县城中也不是谁最先传开小姐你和妖兽相恋,现在每天都有百姓来到府门口大喊着要将你烧死,而老爷,老爷为这杀了人!”
“什么?这,这不可能。”
孙秀馨一脸震惊,怎么会,她的父亲清正廉明,向来被百姓誉为父母官,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杀了人呢!
“千真万确啊小姐,总之老爷最近有许多不对劲,有一次我偷偷在门外还听到老爷在说什么复活之类的,香儿的心中总是有些害怕,你还是赶紧逃吧,等到时候事情告一段落你再回来!”
“不,我不能走……”
“小姐!”
“香儿,我要去见我爹,你帮我去见我爹!”
“你找为父有事吗?”
一个声音乍响,孙秀馨急忙回过头,却见孙县令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屋内,而再回头看窗外,一个黑影捂着香儿的嘴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拖远。
“香儿!”孙秀馨大叫着,随即想到什么回过头满眼哀求,“爹!”
孙县令看着孙秀馨摇摇头,“馨儿,你不乖。”
“爹,不是的,香儿只是有些担心我,我不会走的,我会一直陪着爹爹的!”
孙县令看着满脸焦急的孙秀馨,却突然走近,目光满是痴迷,伸手摸向她的脸,“像,太像了,你和她越来越像了。”
看着异常怪异的孙县令,孙秀馨不禁有些害怕,倒是有些相信香儿的话了,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哭腔,“爹,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了!”
一滴一滴眼泪掉落,孙县令眸中闪过一抹心疼,他抬手替她擦掉眼泪,“乖,语儿乖,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爹,你在说什么啊爹,我是馨儿啊!”
孙秀馨躲避着孙县令的手,随即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睁大眼睛,“语儿?娘?”
而孙县令此刻好像完全沉浸在了他自己的世界里,只见他目光呆滞,满面憔悴,“放心,语儿,我会复活你的,相信我。”
复活?什么复活?难道香儿说的都是真的!
“爹,什么复活?你要复活我娘吗?这不可能的,人死不能复生啊爹!”
这话好像戳到了孙县令的痛处,他目光突然凶狠起来,“怎么不可能,我就快要成功了!没有人能阻止我,没有人!”
“爹——”
“老爷,老爷不好了!那些百姓冲进来了,扬言要烧死小姐!”
孙县令一下转过头,“什么!”
***
等到两人出去,就见府内不知何时闯进了一群举着火把手拿棍棒的百姓,府兵们虽然奋力阻拦,可奈何百姓人数太多,一时竟也处了下风。
有眼尖的见孙县令和孙小姐出来了,急忙喊道:“妖女出来了!烧死妖女,为阿峰报仇!”阿峰,就是那个被孙县令杀死的年轻人,之前他带头挑事,因为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听到声音,越来越多的百姓涌来,看着他们一个个面露凶煞,目光嗜血,孙县令好像终于清醒过来,转头冲着孙秀馨大喊:“馨儿,快走!”
“爹!”
“快,快走!”孙县令使劲推着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之前都是爹爹糊涂了,你快走,听爹的话快走,一定要好好活着!”
是啊,为了已死之人折磨身边唯一爱自己的人,他当是糊涂了。此刻,看着那么多人皆是为着杀死孙秀馨而来,孙县令的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悔意,都是他,为了一己私心,害了这么多人!
“爹,爹——”
孙秀馨被孙县令推出老远,踉跄着站稳脚步,回头看着不知何时竟颇显老态的父亲,一阵心酸,都是她一直忽视了爹爹的痛苦,才导致爹爹做出这等事,这么多年,他一直想着母亲,思念成疾,被迷了心智。
“乖女儿,快走。”
孙县令最后冲孙秀馨笑了笑,仿佛做着最后的道别,接着便转头迎上愤怒的百姓,他们又何尝不是被迷了心智?
孙府上空隐隐有黑气笼罩,与夜色融为一体,却仍然被汤钰等人发现了端倪,这暴动,来得太过突然,太过蹊跷了。
***
孙秀馨不敢转头,使劲跑着,半路不知被什么绊倒,又不知被谁刺了一刀,生生的疼!
咬着牙站起来,孙秀馨忍痛继续向前跑着,为了父亲,为了自己,为了——阿寻。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追逐的队伍中,孙秀馨只得埋头跑着,跑到树林里躲起来,小心屏住呼吸怕被暴动的人们发现。
而人们追到这儿停住脚步,四处搜寻了下,接着便拿着火把慢慢进入到树林中。
“妖女快出来!”
“快出来!”
“出来!”
……
孙秀馨捂着伤口,死死咬着嘴唇忍着眼泪,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妖女在这儿!”
一道火光闪过,接着一人突然喊道,随即拿着火把往那儿一照,孙秀馨恐惧的小脸儿登时被照亮,再往后退一步,糟了!没路了!
“求求你们,不要啊……”
孙秀馨哭着摇头,苦苦哀求着,只是此刻却是无人再理会这昔日风光无限的县令长女,他们早已陷入了疯狂,陷入了自己黑暗的阴影中。
“妖女,你活着还想害死多少人!”
“就是,去死吧,你死了我们就都安全了!”
……
远处,与黑夜同样的颜色,一人轻笑出声:“哼,蠢货。倒是,省了我的麻烦。”
而这一边,孙秀馨自知这群人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与其被他们碰,倒不如自己了断来得干净!
只是,阿寻,对不起,也许,负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