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听着耳熟。许多年前先帝被乌蜂叮咬后安然无恙,当时的御医也是这么说的。”昭太妃终于抓住了裕太妃的短处,奚落道,“裕太妃真是贵人多忘事,忘了别的倒也罢了,怎么竟连先帝也忘记了?”
这种异常天气伴随着蜂祸的情况,在此之前只发生过一次。先帝被乌蜂蜇咬后安然无恙,宫中上下松了口气。此后这种情况再没出现,年头一长,人们便渐渐淡忘了。
裕太妃的面色有些尴尬,态度终于和软下来。
“正是呢,还是太妃娘娘记性眼儿好,臣妾万难及一。怪不得谢丞相能逃过此劫,先帝有这样神奇的血,原来谢丞相也有这样的血,这可真是……”裕太妃说到这儿忽然愣住了,本能的意识到话说得不合适,面色更加尴尬,赔着笑道,“这可真是天佑燕齐,天佑燕齐。”
昭太妃也狐疑起来,皱着眉头想了想,又抬头看了看龙祺。
龙祺的心也是一沉。
那一次,先帝全无大碍,可龙祺被乌蜂叮咬后却病了两个多月才熬过来。他那时还小,又病了那么久,早已顾不上考虑太多。此时想来,很明显,龙祺并没能继承先帝的神奇血液。
那么,先帝其他的子女有没有呢?
那次除了龙祺之外,没有人再被乌蜂叮咬,也不知其他人有没有这种宝血。
后来,龙祺的几个哥哥因为夺嫡之争,有的被谋害,有的被处斩,都已不在人世,皇位也因此才落到六皇子龙祺的头上。
先帝的几位公主都已远嫁,龙祺如今只剩下一个幼弟南阳君和一个姐姐平涵公主。
可是,总不能为了验血而故意引乌蜂去咬他们吧,万一弄巧成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现在,明确知道有和先帝一样宝血的人,就是谢隐。
他是怎么回事?
屋内闷热,龙祺却觉得背后一阵阵的凉意。他看了看昭太妃,又看了看御医,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春晖堂。
龙祺步履沉重的向四海居而去,一路上紧锁着眉头。顺子跟在旁边瞧见了,心里不由得打鼓――皇上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被太妃娘娘申斥了不成?
“顺子,你还记得朕幼年时被乌蜂叮咬的那一次吗?”一直沉默不语的龙祺忽然出声问顺子。
“回皇上,奴才当然记得。”顺子说着下意识的用手抚着脸颊,龇牙咧嘴的道,“奴才死也忘不了。那一次奴才这脸可被那乌蜂咬惨了,疼得简直是‘光着身子滚钉板――钻心刺骨’啊!”
“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次丞相有没有被乌蜂咬到呢?”龙祺当时被咬后昏昏沉沉病了两个多月,许多事他不知道,也顾不上。
“当然被咬了!”顺子立刻便答了上来,“当时奴才和丞相大人一同扑在皇上身上挡着乌蜂,皇上和奴才都被咬了,丞相大人自然也躲不过去,那可真是……”
顺子的俏皮话还没出口,却见龙祺忽然停住脚步,脸色有些暗沉,他慌忙住了口将俏皮话咽了回去。
龙祺蹙眉思索着,当年他病了两个多月后再看到谢隐的时候,谢隐的脸上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因此龙祺以为谢隐侥幸没有被乌蜂咬到,也就忽略了此事。
原来,他不是没被咬到,而是他有宝血,所以他的伤情好得极快而已。
也就是说,小谢应该早就知道自己有宝血,与先帝一样的宝血。
龙祺看了顺子一眼,将顺子吓了一跳,然后转身就向梧桐馆而去,顺子莫名其妙的愣了愣,立即小跑着跟了过去。
谢隐正在梧桐馆内打点行装,莫然在一旁帮忙。
谢隐归心似箭,出门时曾告诉桃夭七八日便可回去,可如今他意外被咬耽隔了时间,再加上昭太妃的心口疼,已经过去十天了。
桃夭一定急坏了。
见龙祺进来,二人迎上去俯身请安。皇上与丞相说话,莫然不便在场,便告退了。
“小谢,朕记得你曾经跟朕说起过你的父亲,他是做什么营生的?”龙祺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皇上是问先父?”谢隐错愕了一下,龙祺忽然驾临,谢隐以为他是来吩咐返京事宜的,不想却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回皇上,先父原是一名四处行医的郎中。”
“那你母亲呢?”
“先母布舍那氏,是施车国逃来燕齐的流民。”
“哦,那你是怎么遇见先帝的呢?”其实龙祺与谢隐从小一起长大,这些问题早就谈论过数百次了,可龙祺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谢隐沉下面色蹙起眉头,每次龙祺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都是这个表情。他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父母过世之后,家中只剩下微臣一人。后来有一日,先帝来到家中带走了微臣,之后微臣就一直留在宫里,原来的村子也在一次洪水中被冲毁。至于先帝为何会来到微臣的家,微臣也不知道。”
每次龙祺问谢隐这个问题时,谢隐也都是这样的回答。
只是以前龙祺的理解是,先帝巡访民情遇到了孤苦无依的谢隐,见他俊美聪敏便收养了他。
但这一次龙祺却不这样想了。
先帝时常出宫巡访民情,遇见的孤苦无依的孩子绝不只谢隐一人,即便其他孩子比不上谢隐俊朗聪慧,但比他更加可怜之人一定有,为何不见先帝收养别人,却独独收养了谢隐呢?
龙祺越想越是沉心,以前每次说到这时,他都会告诉谢隐,“你别伤心,以后我会和你一起玩儿,一起读书,一起习武,我们都不要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可这一次,龙祺没有这么说,只是问了谢隐一个问题,
“你的父母是怎么过世的?为何会双双过世?”
谢隐抬眼看了一下龙祺,心中也有些狐疑,皇上今天似乎对他的家世特别感兴趣。
“回皇上,先父就是在那一年被乌蜂叮咬后中毒而死,因为先母的血液异乎常人,可以自行驱毒,因此躲过一劫。不过,先父去后,先母哀伤难禁,殉情而去。”回想起这些往事,谢隐有些忧伤。
“你是说你母亲的血液可以自行驱毒?就像先帝一样?”谢隐神色忧伤,龙祺却忽然释然了,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小谢的血液是继承她母亲得来的,朕还以为……
龙祺自嘲的摇头笑了笑,脸色也和缓了,问谢隐道,
“小谢,你当年救朕的时候,是不是也曾被乌蜂咬到受了伤?”
“是。”
“你当时为何不告诉朕?”
“皇上又没问,微臣怎好自己表功?”
龙祺简直无语,假作咬牙切齿,又去戳谢隐的肩窝,
“朕还以为你有上天庇佑呢,原来你是有宝血护身,才不怕那蜂毒。害得朕守在你床前几天几夜,不吃不喝,白白为你担忧,你这家伙真是该打!”
“微臣让皇上担心了,要打要罚,微臣都认。”谢隐笑着拱了拱手。
“哼,枉朕还以为你是为了祭天大典的庄严和背后的眼睛在硬撑,却原来你早知道自己的血可以避蜂毒,这才硬挺着挨了那一咬。朕真是高看你了!”想起自己这些天的忧心焦虑,龙祺不罢休,继续数落谢隐。
“皇上,微臣冤枉。虽说微臣的血可以避蜂毒,但被咬后这几日的伤口疼痛和高热昏迷却还是要忍的,微臣又怎会甘愿被咬?只是皇上封微臣为百官之首,微臣又怎能让皇上失望呢?”谢隐也不是一味的认打认罚,还是会反驳龙祺的。
龙祺瞪着谢隐看了半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话倒也有理。
“只是你应该告诉朕的。上一次你就没有告诉朕,这一次你又没有。”龙祺叹了一声,有些抱怨谢隐。
谢隐显出为难之色,尴尬的笑了笑,微微低了头没有说话。
龙祺略略一想,顿时明白了。
正因为先帝有这样的血,所以谢隐才绝口不提自己也有这样的血,免得引起误会,人言可畏。
这也无可厚非。
龙祺的心一下子豁然开朗,又捶了谢隐一下,道,
“行了不说了,赶快打点行装吧,朕已决定明日启程回京。”
“微臣遵旨。”谢隐开怀一笑――终于可以回去见桃儿了,真是想死她了!
龙祺出了梧桐馆回四海居,顺子跟在后面,见皇上面色和缓了,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皇上,丞相大人的身子大好了吧?”顺子啧啧赞叹着,“丞相可真不一般,被乌蜂咬了两次都能逢凶化吉,这要是换了奴才,只怕早就‘一跤跌在茅坑旁――离屎(死)不远了’。”
“你跟丞相比什么?人家那血……”龙祺停住了口――还是别给小谢招惹麻烦了。
想起谢隐上一次被乌蜂蜇伤时,还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他父亲就是死于乌蜂之毒,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宝血,可他在面对黑压压的蜂群时,竟然还能够义无反顾的挺身去保护一个初相识的同龄人,那种勇气和仁义当真难能可贵!
只因龙祺当时的一句,“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龙祺心里忽然有些愧疚,既然是朋友,是兄弟,朕怎么可以质疑小谢的身世呢?
三日之后,大队人马终于返回了京城。
谢隐只在中书省略站了一站,问了几句话又交待了些公务后,便急急的赶回了相府。
门上的小厮一见丞相回来了,兴高采烈的就要进去禀报,被谢隐拦住了。到了云开馆外,花铃一见也是高兴,待要进去告知桃夭,也被谢隐拦住了。
他存心要给桃夭一个惊喜。
房中一片安静,桃夭正躺在床上睡午觉,墨黑的长发从榻边垂下来,更显得肤白如玉。
谢隐温柔的一笑,轻轻的向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