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桃夭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睁大眼睛四处看,确定自己还在不在月明阁,确定这是不是一场梦。
阳光透窗洒进屋子,照在她从前坐着给谢隐绣帕子的桌椅上,照在她曾经就睡过的这张床上,照在她用它泼了谢隐一身水的铜盆上,照在端着水盆走进来的花铃身上。
桃夭终于放了心,她一觉醒来这一切还都存在,没有消失。
太好了,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小姐,水打来了,起来梳洗吧。”花铃将水盆放在架子上向桃夭道。
“这就来了。”桃夭兴奋的坐了起来。她在牢中被关了这么久,又在月明阁里躺了这几天,早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
“咦?小姐,丞相大人怎么不在?昨晚你们不是……”花铃一边将帕子递给桃夭一边悄声笑问道。
“你胡说什么呢?”桃夭故意板起脸,伸出五指一弹,弹了花铃一脸的水――这小丫头什么时候也学得八卦起来?
不过,她虽然嘴上骂花铃胡说,心里却想起了昨晚谢隐一再对她说的话,
“桃儿,我一定要明媒正娶,娶你作我的丞相夫人!”
隐哥哥早就说过要用一品丞相夫人大婚的聘礼将我娶进相府,自然不会在婚前“冒犯”我。古代人的节操观念果然比现代人严谨得多,隐哥哥更不是那种苟且之人。
桃夭想着红了脸抿嘴一笑。
“小姐,您笑什么呢?脸都红了。”花铃也抿着嘴儿吃吃的笑桃夭,“小姐是不是在想和丞相大人什么时候成亲啊?”
“我在想你这丫头什么时候成亲!我巴不得小安赶紧把你娶走,我好耳根子清静!”桃夭反过来揶揄花铃,果然将花铃说得脸红了。桃夭哈哈一笑,扔下帕子就往外跑。
“小姐,您去哪儿啊?您还没用早膳呢?”花铃在桃夭身后喊着。
“我去找丞相大人!”桃夭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
到了隔壁云开馆,只见房内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却不见谢隐人影。桃夭问了一个正打扫的小厮,那小厮回说丞相大人一早就进宫去了。
进宫去了?搞什么?他的伤还没好呢,怎么就忙着进宫去了?好吧,既然隐哥哥不在,那我就去庭院里逛逛好了。
桃夭兴致勃勃的跑到庭院里,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转着圈向四处望去。这个她曾经走过上百次的相府庭院,依旧环山抱水、曲径通幽,还是那样意趣雅致,气象高洁。
她曾跟着何掌事学宫规的星移楼,她曾和谢隐等人一起BBQ的摘星台,她曾在那里谈诗论词的晓风亭,她将信件掉落下去的云河桥,再看到这一切,桃夭觉得那些时光既仿佛就在昨日,又好像已恍如隔世。
此时又是早春时节,依如她初来燕齐的时候,依如她初识谢隐的时候。
桃夭不由自主的转身抬头望着星移楼的西角,幻想着那道挥在半空中的霓裳。
小楼西角断虹明。
从今以后,这道风景将会伴随她的一生,见证她和谢隐天长地久的爱情!
桃夭的眼睛有些湿润,她一边用袖子擦着,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本姐一个神经大条的女汉子,什么时候变成了多愁善感玻璃心的软妹子?!
她正在自嘲,就听到了从晓风亭那边传来长剑划空的声音。桃夭先是一怔,随后便笑着向晓风亭跑了过去。
刚刚泛出青色的草地上,莫然正在练剑。剑锋闪转飞舞,还是那样英姿勃发。但这一次桃夭再不敢恶作剧的冲他扔石子了,只是等莫然停下来的时候为他拍手叫好。
“桃儿姑娘,原来是你!听丞相大人说你醒了,我还一直没有见过你呢。”见了桃夭,莫然欣然一笑,收了剑走过来。
“又回到相府,又看到你在这里练剑,又和大家在一起,真是太好了!莫然,我在宫里的这段日子,许多事多亏有你帮忙,真是谢谢你啦!”桃夭笑着向莫然道,伸手大气的拍了拍莫然的肩头,“我最要感谢你的,就是谢谢你帮我照顾隐哥哥!”
“桃儿姑娘,你太客气了!照顾丞相大人是我的职责,不须言谢。”莫然爽快的回道。
“对了,我在宫里时就听说皇上为你和兰若赐了婚,我还没恭喜你呢!”桃夭抱拳向莫然拱了拱手,又问道,“咦?兰若呢?怎么没见到她?”
莫然的神色略微暗了下来,
“皇上已经免去了兰若的女官之职,让她回家待嫁,但不曾想夏大人却在不久前病逝了,兰若现正在家中为父亲守孝。”
“什么?她父亲病逝了?”这件事发生时桃夭还在狱中,自然不知道。此时得知夏兰若的父亲病逝,不由得为她难过。
夏兰若早就没有了母亲,如今父亲也病逝了,她必定悲痛万分伤心不已,身边一定需要有人安慰。可莫然虽是未婚夫,但两人毕竟没有成亲,肯定不方便频频去夏家。
想到这儿,桃夭扔下一句“我去看看她”,转身就要跑。
“桃儿姑娘!”莫然立即喊住了她,桃夭诧异的回头看莫然,莫然似乎有些为难的道,“你还是不要去了,我担心一会儿丞相大人回来找不到你。”
桃夭怔了怔,隐约觉得莫然的神情有些奇怪,但听到“丞相大人”四个字后,就自动忽略了心里的疑惑,问莫然道,
“对了,隐哥哥的伤还没好呢,他怎么进宫了?是皇上找他吗?”
“是啊,这段日子丞相大人因为养伤一直不在朝上,中书省公务繁杂又没人主事,皇上御案上的奏折和文书都堆成了山,实在受不了便宣了丞相大人进宫去了。”莫然笑道。
看来皇上还是离不开我家隐哥哥的!桃夭自豪的想着,看在皇上皇恩浩荡成全了我和隐哥哥的份上,隐哥哥也只好辛苦辛苦了,只是他身上的伤不知受不受得了?
尽管还有些头重脚轻,可幸福和自由的兴奋感觉令桃夭完全忽视了身体上的不适。困过皇宫、蹲过大狱之后,她更加深知自由的可贵,不愿意放弃任何一秒感受自由自在的机会,于是吃完了午饭,便带着花铃出了门。
考虑到她现在的情况,花铃特别拿了个垂着面纱的斗笠给桃夭带上,然后两个人出门直奔知味楼而去。
在宫里这么久不得出来,桃夭早就想念知味楼炖蹄膀的香醇滋味了。
进了知味楼,闻着这里熟悉的菜香味儿,迎面就看见何掌柜正低着头在柜台里打算盘。桃夭倍感亲切,刚要上去打招呼就被花铃拦住了。桃夭这才意识到,在外人的心里,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冒冒失失的出现只怕会把何掌柜吓丢了魂。
两个人在二楼要了个雅间,点了几个菜,等店小二将菜全都上齐了之后,花铃将门掩好,桃夭这才摘下了斗笠。
“小姐,快吃吧。”花铃开心的给桃夭夹了许多菜,却见桃夭对着面前的菜皱起了眉头,“小姐,这菜有什么不对吗?莫不是宫里的御宴吃多了,觉得这里的菜不合胃口了?”
桃夭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面对着一桌子渴望已久的菜,她却忽然有些难过起来,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在心里隐隐升了起来。
“花铃,我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现在天下所有人都认为我死了,那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要永远这样躲躲藏藏的过日子了?”桃夭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并不只是隐姓埋名这么简单,这意味着她今后的人生都将“见不得人”了。
“小姐……?”花铃愣愣的看着桃夭。
桃夭和谢隐出事被关进牢狱之后,花铃吓得慌了手脚,若不是有顺子暗中帮忙,她除了哭之外简直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如今波折过后,不但桃夭和谢隐都平安无事,她和桃夭又重新回到了相府,她和小安又再次相聚,这些喜悦令这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喜不自胜,早已想不到其他问题,只是按照谢隐的嘱咐照顾桃夭。此时听桃夭这么一问,她也不由得怔住了。
“天下人都认为如国公主桃夭已经被皇上处死了,但其实我还活着,可我再不能以原来的身份活着。就是说我不再是如国公主,也不再是桃夭,那……我是谁?”桃夭怔怔的看着花铃,觉得这个问题越想越可怕。
“小姐……?”花铃嗫嚅着,这些问题她根本回答不上来。
“所以你要改口叫我小姐,所以莫然要改口叫我桃儿姑娘,所以我出门要戴着面纱,所以莫然阻止我去看兰若,所以我不能和何掌柜打招呼,因为我已经死了,可眼下这个活着的‘桃儿小姐’又是谁?”桃夭越纠结越觉得后背发凉,脑子里一团浆糊,差点儿哭出来。
尽管她经历了穿越,但穿过来之前,她知道她是谁;穿过来之后,她也知道她是谁,可如今她却不知道她是谁了。
她之前的身份被一场穿越剥夺了,她之后的身份被一场假死剥夺了,现在她无凭无据的活在世上,成了一个子虚乌有的人。
桃夭的心越想越乱。
“小姐,您别这样想,您是谁我们都知道啊!您是奴婢的主子,等您和丞相大人成了亲,您就是丞相夫人啊!”花铃慌忙的安慰桃夭。
“桃儿,我一定要明媒正娶,娶你作我的丞相夫人!”
想到谢隐,桃夭的心略略平静了些。
是啊,我还有隐哥哥!隐哥哥给了我一个栖身之地,也会给我一个身份。就算我谁也不是,至少我还是隐哥哥的爱人。
桃夭闭着眼睛用手拍着胸脯,好了好了!不怕不怕!
就在桃夭努力自我平静自我安抚的时候,就听到从隔壁雅间里传来一个女子气愤愤的声音,
“皇表兄已经下旨让谢隐娶那个北疆公主了,本郡主哪还有心情来这里吃饭喝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