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即便不在朝上都能知道,为了乌克勒的这个无理要求,谢隐既要顶住来自朝臣们的巨大压力,又要保证皇上的心思不动摇,他要付出多大的艰苦努力!
其实,想要劝说朝臣,最有力的说法就是:如国公主是如国送来与燕齐和亲的,而且皇上已经选中了如国公主,燕齐若是将如国公主转送赫图,不但有伤如国和亲的诚意,更有伤燕齐的颜面。
然而,这话谢隐却不能说。
想要稳住皇上,最好的说法则是:如国公主是皇上选定的秀女,只待册封便是皇上的嫔妃,皇上怎可将自己的女人拱手送人?这不只伤了燕齐的颜面,更伤了天子的尊严。
然而,这话谢隐也不能说。
谢隐只能以赫图没有和谈的诚意为由,劝皇上拒绝乌克勒,与他兵戎相见,甚至表示自己愿意亲自领兵出征!
一向稳重内敛的谢丞相,竟为了一个宫女而不惜劝皇上发动战事,这令满朝文武颇感意外。谢隐心中明白,也不多作解释,只是默默做好了出征的准备。
在这种紧张纠结的时刻,自然没有人会想到那日桃夭和乌克勒怎么会在御花园“偶遇”的问题。
太平宫里门窗紧闭,郑文秀和骊夫人正坐在熏笼旁,喝着茶水闲聊,两个人都是难得一见的好精神好气色。
“南族夫人这一招真是妙计,虽然半路杀出谢丞相坏了原本的计划,但总算是不声不响的除了那个妖精,本宫不知要怎么谢夫人才是呢。”郑文秀抿着嘴儿笑得舒心。
“哪里是老身有什么妙计,不过是动动嘴皮子演演戏的事儿。说到底,还是荣妃娘娘的下人得力,随便露几句话给那妖精的侍女听,那妖精得知皇上要去御花园,她自然要巴巴的赶过去献媚了。”骊夫人阴恻恻的冷笑一声。
“夫人果然高明!只不知那个赫图人怎么也到了御花园?”郑文秀悄声儿问道。
“那个番邦蛮夷就更好对付了!他根本不认得宫里的人,老身只叫身边儿的小厮扮作客馆打扫的宫人,告诉那个蛮子说御花园开了一朵百年才得一见的奇葩,他好奇自然会赶过去看。再说,他前一日刚在御花园里……心里必定惦记着再有艳遇呢。”骊夫人含意莫测的看了郑文秀一眼。
“好计!真是好计!不费我们一点儿气力,那个赫图人就替我们收拾了那个妖精!”郑文秀拍手称快,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老身原本只是想叫那个妖精吃了亏失了身,让皇上厌弃了她,让她以后再无颜面侍奉皇上,不曾想谢丞相来得如此之快,竟将她救下了。老身还以为此事不成了,没想到那个赫图人竟看上了那妖精,要讨她回赫图,这倒真是意外之喜!”骊夫人想想都高兴。
“要怎么说她是妖精呢,男人一见了她就都跟丢了魂儿似的!”郑文秀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就只怕皇上舍不得她,不肯将她送给赫图人呢。”
“娘娘尽管放心,就算皇上舍不得她,也顶不住满朝文武的谏言。皇上是圣明之君,江山与女人哪个重要,皇上心里自然有数。再说了,还有太妃娘娘呢。”骊夫人微微凑近郑文秀,低声道,“此事关系到燕齐安宁,太妃娘娘那里荣妃娘娘可要多劝一劝啊!”
“夫人放心,本宫一定会的。这妖精一走,本届的外族秀女便出了空缺,燕齐又是急需用兵之际,最好的盟友非南族莫选,本宫先恭喜夫人和南族公主了!”郑文秀奉承着骊夫人说道,骊夫人嘴上虽谦虚,可心里打的正是这个算盘。
几日后,在舒和殿中寝不能安、食不知味的桃夭终于接到了小方子的传信,谢隐约桃夭傍晚时分在净池见面。
桃夭激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了,终于可以见到隐哥哥了!
傍晚时分,桃夭和花铃来到净池,竟见到小安等在那里。花铃许久不见小安,一见之下也不禁泪如泉涌,然而此时自然不是叙话的好时候。
“桃夭公主,丞相在净池后的梧林中等你,我和花铃在这里守着,你快去吧。”小安也明显消瘦了,看来因为桃夭和谢隐的事情,相府的人都跟着操了不少心。
“小安,谢谢你!”桃夭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可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便直奔梧林而去。
梧林之中,谢隐闭着双眼靠着一棵树站着,蓝色的朝服依旧笔挺,可他的脸上却满是疲惫之色,人看起来也更瘦了。
就是这么一个清瘦疲惫的侧影,让桃夭一见之下立即潸然泪下,声音颤抖着轻唤了一声,
“隐哥哥!”
谢隐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到桃夭向他奔来,他立即迎上前去,张开双臂将扑入他怀中的桃夭紧紧拥住。桃夭在他怀里抬起头刚要说话,谢隐俯身低头一下子吻住了她。
桃夭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热烈缠绵的吻。桃夭与谢隐不知吻过多少次,可这一次连桃夭都觉得这吻带着酸楚的悲伤。她忽然什么都不想再问,什么都不想再说,只想就这样与谢隐一直纠缠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桃儿,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该与你见面,可是我必须见到你。”不知过了多久,缠绵停止下来,谢隐深深的看着桃夭,艰难却沉着的开了口,“我劝皇上绝不可将你送给乌克勒,因此燕齐与赫图恐怕即将开战。我已向皇上提出要亲自带兵出征,所以……”
谢隐坚定的目光和沉静的表情让桃夭忽然有些害怕,这种目光和表情她曾经见过,就在那一次她和谢隐被胡顺关进地牢的时候。那时谢隐将自己的腰牌和官凭都交给桃夭嘱托后事时,也是这样的目光和表情。
听谢隐说要亲自带兵出征,桃夭忽然想起了一首小学时学过的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桃夭很少能把诗词记全记对,但这一首却记住了。她的心忽然揪成了一团儿,真切的恐惧令她感到后背发凉。
“隐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要告诉我,如果你回不来了,就让我自己好好保重吧?你今天与我见面,不会就是为了要与我告别的吧?”桃夭急了,一把抓住谢隐的双臂摇动着,眼泪汪汪带着哭腔问道。
谢隐再次拥紧桃夭,用手给她擦了眼泪,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他不忍心让桃夭伤心难过,可又不能不对她叮咛嘱托。
“桃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只是,如果万一……”谢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桃夭打断了。
“什么叫如果万一?没有如果万一!”桃夭用力推了谢隐一把,含着眼泪却怒气冲冲的道,“干嘛又说这种话?你要是有个什么‘如果万一’,那我还保重什么?没有了你,我留在燕齐还是送去赫图又有什么分别?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桃儿……”面对桃夭如此真挚热烈的情意,谢隐堂堂男子汉亦不禁动容,眼里也蒙上了一层雾气。
桃夭冲谢隐发完火,又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的环住谢隐的腰。
“隐哥哥,你答应过我的,我滚山坡的时候,我摔跤的时候,我把灶台点着的时候,我被坏人抓的时候,你都会在我身边保护我!你答应过我会好好活着的。”桃夭伏在谢隐怀里失声痛哭。
“桃儿,我也想永远守在你身边保护你,可如今的情形不允许。我宁愿领兵出征战死沙场,也不要眼看着皇上将你送给赫图人!”谢隐悲伤中带着愤怒的低吼着。
“不!隐哥哥,如果要你冒着生命的危险才能解决问题,还不如让皇上把我送给那个赫图人!至少那样我知道你还好好的活着,平平安安的活着!”桃夭透过谢隐的肩膀看着不远处平静的净池,“隐哥哥,我留在燕齐是因为这里有你;甚至我留在这个时代都只是因为这里有你。若是没有了你,我去哪里又有什么分别?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唉!桃儿,你让我把你怎么办才好啊!”谢隐怜爱的拥紧了桃夭。
他今日与桃夭见面,确实是因为出征在即,他有太多的话要嘱咐桃夭,可面对这样深情执着的她,谢隐再不忍心说出一句令她伤心的话。
然而,即便谢隐不说,桃夭也明白了。
如果皇上不肯将她送给乌克勒,燕齐就势必要与赫图开战,那么谢隐作为主战派,领兵出征是义不容辞的。如果不想让谢隐上战场,只有双方不开战,那解决的办法就是将桃夭送给乌克勒。
牺牲你还是牺牲我?
谢隐和桃夭各自心里有了答案。
这一晚,龙祺竟然回到了舒和殿,桃夭匆匆忙忙迎出来接驾,一见到龙祺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她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皇上竟也瘦成了这个样子,脸上和眼里的疲惫比谢隐更甚。
这些日子,龙祺所承受的压力也要远远胜过谢隐。
谢隐主要是面对来自主和派的压力,而龙祺不但要面对主战派与主和派两方的劝谏,还要顶住来自后宫及昭太妃的压力,更要承受住御史言官们对他“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劝省,苦恼可想而知,一旦他有半点儿受不住,桃夭的命运就要被改写了。
龙祺的心里也曾在江山和美人之间做过衡量,他知道送出桃夭对燕齐绝对是以逸待劳的举措,不仅可以缓解眼前的前方局势,也可彰显他身为帝王以江山为重的态度,从而赢得朝野上下的人心和赞誉。
然而,龙祺曾被闵柔依深深的伤过心,如今遇到了桃夭,他一直认为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也曾几次暗喜自己终于遇到了真正天真浪漫、钟灵毓秀的女子!让他将桃夭拱手送人,他又如何舍得?
龙祺和谢隐,这对君臣的苦恼和压力,全都为了一个女子――桃夭。
“叩见皇上,皇上安好!”桃夭低着头给龙祺行礼,声音因为哭过而有些沙哑。
“桃儿,快起来。”龙祺上前双手扶起桃夭,一眼便看见了她哭得红肿的双眼,“你哭过了,怎么了?”
桃夭再也忍受不住,扑通一下又跪在了龙祺的面前,咬了咬牙道,
“皇上,您别为难了。燕齐不能与赫图开战,就请皇上把我送给那个赫图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