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军的几个主要副将和北大军几个靠得住的副将在一起商讨了半天，最终还是易怀歌更胜一筹，列举出来了一堆去拉拢半洛的弊处，利弊得失如此明显，就算是庄泽宇坚持己见也没有办法改变众人的决定。
庄泽宇皱着眉从大帐中出来，倒是也没有多少怨气，只是感觉易怀歌在西北营这一年多，似乎变了不少。
他自顾自想着，迎面便撞见了背着一个药篓的莫剪衣——她似乎打算出去采药，身上还披了件斗篷，宽大的兜帽罩在头上，若是不仔细瞧都辨认不出来是她。
庄泽宇眉头一皱，大步走上前，一把揪住了莫剪衣背后的药篓，莫剪衣正慢吞吞往外走，被猝不及防一扯，险些摔倒在地上，她怒气冲冲一回头，怒道：“谁啊？这么混账……”
她话刚说完，就看到了一脸严肃的庄泽宇，后面骂人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庄泽宇没理会她的话，问道：“这么晚了，你做什么去？”
莫剪衣瞪他一眼，继续往外走，漫不经心道：“出去采药，我听说隔断河那有我想要的一种草药，早点采来早了事。”
庄泽宇跟上去，冷声道：“这么晚了，你就非得今天去吗？”
莫剪衣道：“你懂什么，那种药只在夜晚才会开花，白日去了我还能采到药吗？而且只是外出采个药，你怎么弄得我要去前线送死一样？一边玩儿去！”
她粗暴地将庄泽宇推到一边去，气势汹汹地走出去了。
庄泽宇在原地思忖了半晌，还是觉得这么晚了不能放她一个人出去那么远的地方采药，若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根本没人知晓。
莫剪衣手中拎了个油灯，顺着从易怀歌那得来的地图，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隔断河方向走去。
因为前几日下过雨，边疆也没有几条官道，只能从平日里将士去隔断河巡逻，久而久之踩出来的小道上，只是那小道也不怎么稳固，时不时踩到水坑或者一片泥泞中，将腿拔出来还需要好久，还没走一段路，莫剪衣腿上已经全是污水了。
庄泽宇一直跟在她身后，这么黑的天他仿佛长了双猫眼睛一样，每一步全都落在实处，和莫剪衣那副狼狈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他脚底甚至连出污泥都没有沾上，气定神闲地仿佛在花园散步。
莫剪衣又是一脚踩在了水坑里，听到身后传来的隐隐笑声，她实在是忍不住，怒气冲冲地回头，道：“你到底有完没完了？都说了不要跟着我了，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说话？”
庄泽宇双手环臂，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慢悠悠道：“我要去隔断河巡逻罢了，只是顺路而已，莫神医不会连一条路都要强行霸占不让人走吧？”
莫剪衣瞪着他，默默磨牙，但是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前。
半个多小时后，莫剪衣终于听到了前方滔滔不绝的水声，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这一路走来，她几乎是走几步就要踩到水坑，现在靴子衣摆和斗篷全都被打湿，湿淋淋地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手中的油灯似乎也要烧光了灯油，莫剪衣将灯抬到眼前看了看，连忙走得更快了。
按照方才来时的架势，若是再没了灯光，她怕是摸到早上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越走越近，水声也越来越大，很快，莫剪衣就踉踉跄跄走到了隔断河的岸边，一股带着泥土和河水的腥气扑面而来，让莫剪衣有些不太适应地咳了几声，这才缓慢抬起头，看向面前滔滔不绝绵延至远处天边的隔断河。
这个时候，莫剪衣才发现，边疆的天幕夜空上繁星点点，星河也如同崩腾闪烁般流淌在漆黑的夜空，看着宛如一副画般美轮美奂。
边疆的天仿佛被其他地方要低一些，好似只要一抬手便能让那流淌的星辰星河从指缝中流过一样。
莫剪衣不自觉地抬起了手，似乎想要去触碰头顶的夜空。
庄泽宇一直跟在身后，在星光照映下，莫剪衣那张倾城绝色的脸上难得浮现了些许柔色，眸光也如同点缀了点点星光，好看的令人窒息。
庄泽宇几乎是在瞬间，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猛地僵在了原地，盯着那伸手触摸夜空的女子出神。
他和易怀歌和莫剪衣相识多年，几乎是看着她们从不谙世事的孩童长到现在能独当一面的巾帼，大概是之前朝夕相处，并没有让他察觉出什么变化来，但是这一刻，当已经长大成人的少女眸中带着浅笑，那灿若琉璃的瞳孔中倒映着万千星辰时，他一直如同似水般的心猛地跳动起来，让他一时间有些无措。
有的皮囊，看的久了，就算是再绝色也难免会产生一种审美疲劳，觉得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是莫剪衣明显不属于这种。
庄泽宇见过她小时候破皮耍赖的无赖样子，见过她悲伤至极嚎啕大哭的样子，更见过她心若死灰冷若冰霜的样子，但是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他心中不可自制地产生一种惊艳之情。
他无法想象若是其他人在见到莫剪衣时，到底是察觉到了她美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人在见到第一面时便为之怦然心动，但是莫剪衣在他心中似乎是例外的——无论她是哪一种模样，仿佛只要庄泽宇抬眼看去，都会像是第一眼看到她是那般惊艳震撼。
这是一种……什么情感呢？
庄泽宇之前不懂，最近却是渐渐懂了。
莫剪衣看着星空，欣赏了半天后，这才想起来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她将背篓解下放在了地上，又将那沾满了污泥的斗篷解下来扔在一旁的油灯上，遮住那微弱的光芒。
没了油灯，周遭反而更亮了些，莫剪衣屈膝在那满是野花草丛里四处翻找，似乎在找那种夜晚才会绽放的花。
庄泽宇在旁边站着，看她在满是露水的草丛里屈膝找来找去，似乎有些费劲，犹豫许久，才走上前，道：“要……我帮忙吗？”
莫剪衣赌气，有些不高兴道：“才不要，你继续巡逻去吧。”
庄泽宇不知道为什么她又生气了，只好讷讷退了几步，看着她在岸边爬来爬去，只要自己盘腿坐了下来，支着下颌看她忙来忙去。
庄泽宇闲来无事，只好没话找话：“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自从大皇子死后，莫剪衣就离开了北大军，孤身一人行走江湖，仔细想来，两人也是好几年没有见面了，像这样心平气和的两人相处，倒是重逢以来头一回。
莫剪衣正小心翼翼将找到的草药从松软的泥土里挖出来，修长的手指上全是泥土也没在意，她将药草放在了背篓里，漫不经心道：“还好，这不活的好好的吗？只要活着，一切都好。”
庄泽宇心不在焉地拔着地上的草，淡淡道：“当年，殿下那件事情……我很自责……”
莫剪衣拔草药的手猛地一顿，整个人就像是僵住了一样。
庄泽宇仰头看着天边的星河，道：“若是那次我没有带着人离开北大军，殿下绝对不会被那些人……”
“别说了。”
莫剪衣突然打断他的话，她低垂着头，长发垂下来挡住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别再说了。”她重复了一遍，声音隐隐带着些乞求。
庄泽宇愣住了，片刻之后，才道：“对不起。”
莫剪衣深吸一口气，半天才道：“不关你的事，就算那次你没有出去，殿下也不见得能在那么多人的围攻下活下来。”
庄泽宇沉默，许久之后道：“我被伏军困在关外时，曾经俘虏了一个敌军的探子。”
莫剪衣一愣，这才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庄泽宇道：“在他身上我……搜到了……”
“什么？”
庄泽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痛意，才低声道：“搜到了楼台王室的皇子信物。”
莫剪衣愣在了原地，半天才不可置信地哑声道：“你说……什么信、信物？”
庄泽宇一字一顿：“楼台王室。”
莫剪衣只感觉眼前一黑，心头仿佛无数惊雷噼里啪啦地落下，震得她一阵耳鸣，等到她再次有意识时，自己已经瘫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你的意思是……楼、楼台王室和、和敌军串通……”莫剪衣每一个字都说的极其艰难，“谋害大皇子，置楼台储君于死地？”
庄泽宇看到她面如金纸的样子，有些后悔到底该不该把这个告诉她，但是话已至此，再掩盖也没什么意义了，他道：“是，不过这也只是猜测，因为那探子什么都不肯说，我们什么刑都用了却从他嘴里撬不出一句实话来，而且那枚玉佩也说明不了什么，若是贸然指责王室皇子谋害大皇子，怕是会被安一个搬弄是非，构陷皇子的罪名。”
莫剪衣嘴唇轻轻抖动，艰难道：“怀歌……那怀歌知道吗？你告诉她了吗？”
庄泽宇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