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昂带领几殊跟荆一棋直奔现在关押着那些感染上瘟疫病毒的弟子的静室,几殊刚踏进静室的大门,便看见在里面忙得应接不暇的苗叔叔,他现在依旧身着那身标志性的白袍,只不过此时白袍上沾满了黑色的手印,尾端尽是灰色的泥土,看着像是至少半个月未曾换过衣服的样子。
最让几殊触目惊心的是,本来广阔的静室现在地面上竟是躺满了穿着无极门校服的弟子,一目望去,竟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任是苗叔叔挑了几个出类拔萃的同是修习医术的弟子来当助手,也忙不过来这几百人同时呼唤,这边刚把医师喊过来,旁边有人妖精在哀嚎。
应该苗叔叔照顾的周到,知道瘟疫这种病毒最经不得血液的感染,整个静室没有一个妖精的身上带有血迹,可就是这乌压压一片妖精让几殊红了眼眶。
若是自家父亲在天上看见自己辛苦维护的无极门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心里不知该有多痛。
苗神医似是感到了有客来访,转头往门口望去,一眼就看见了几殊那熟悉的身影,他绕着墙边走到几殊的面前,多日以来的昼夜不停诊病让他现在精神不佳,眼珠内全是熬夜熬出的红血丝,此刻他满眼疲惫看着几殊,许久才开了口,“几殊,你回来了。”
听着苗神医这喑哑的声音,几殊的眼泪不由滴了下来,“苗叔叔,我回来帮你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有你在,我也能安心一些,”苗神医伸出一只手把几殊抱得紧紧的,“你说这场瘟疫来的正是时候,碰巧我在妖界,若是我恰好玩心大起出了这妖界通道的大门,怕是你祖祖辈辈辛苦守着的这无极门只能变成一座废墟了。”
“怪我,是我整日只顾自己贪玩,”几殊透过苗神医的肩膀看向眼前这一副盛世的灾难,耳边阵阵的哭喊跟哀嚎在告诉她现在的无极门已不复从前,除了这漫天的绝望便只剩那备受命运碾压的不幸,“要是我从头到尾都能在无极门好好的辅佐父亲,肯定也不至于这样。”
“不怪你,”苗神医拍拍几殊的背,轻声安抚她,“你现在是孕妇,这种场面你还是少见的好,这瘟疫名唤‘七绝’,碰到一点患者的血液便会感染上,以你现在的抵抗力怕是不足以与这病毒对抗。”
“苗叔叔,”几殊松开苗神医,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可否借一步说话。”
“嗯。”苗神医点点头,他知晓以几殊的聪颖必然知道他这次喊她回来是为了忘情珠,几殊要跟他换个地方说话必然是要讲忘情珠给他。
苗神医跟着几殊出了静室,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荆一棋知道他们要商量有关无极门的私密事,便自觉地站到一旁为他们把风。
几殊拉着苗神医站在假山后面,把四周环境都观察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声响之后才问苗神医,“苗叔叔,你说这场叫做‘七绝’的瘟疫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不能用传统的中药来调理,而必须要用上那忘情珠?”
“‘七绝’,这个名字也是我在为那最前面几个感染瘟疫的弟子后才想起来的名字,那种瘟疫我原本只在一本破旧的医术上读过,只晓得那种瘟疫来源于人界的苗疆,几百年前便已被整个混沌禁用,跟你所中的‘似见君来’蛊毒并称苗疆两大至毒,”说到‘似见君来’,苗神医看了看几殊的脸色,果然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几殊的眼神黯淡下来,苗神医拍拍她的肩膀,继续说道,“我确诊之后,便凭着记忆找到了那本医术,这才知道了这个‘七绝’的作用,它跟‘似见君来’有相似的地方,感染上这种瘟疫的人或者妖精刚开始的七天会痛不欲生,中期的时候会丧失理智,然后在自己的大脑里给自己编织一个梦境,之后七日沉浸于梦境之中,七日后醒来再忍受七天的血管破裂,直至最后七窍流血而死。”
“所以,你要我那忘情珠是因为想断了已经感染瘟疫的那些弟子的念想?”几殊说出苗神医的心思,眸子跟苗神医对视上,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赞赏。
“对,万物或痛苦或幸福都是因有情,情根深种的对象也不一样,或权位,或金银,或感情,不过,既然是为自己编织的环境,那么毕竟在这个环境里掺杂着大多数的念念不忘,”苗神医疲惫的眼睛里仿佛看见了希望一般重燃起斗志,“‘七绝’有一个弊端,就是患者若没有进入那七日的幻境,那么最后七日的那血脉破裂便会一直无限期往后延长,所以,我可以用这七日的幻境来做一些文章,只要那些患上瘟疫的弟子的幻境里有感情的因素在里面,我就有把握可以用忘情珠洗刷掉他们想要制造的幻境,这样就可以延长他们发作的时间,只要有时间,我定能寻到专门克制这‘七绝’的良药。”
“果然不出我所料,”几殊在听到苗神医说可以延长那些弟子的患病时间之后,心里松了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好,苗叔叔,你在静室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去给你取忘情珠。”
苗神医对着几殊点点头,在几殊跟荆一棋一起离开之后,他才欣慰地抬起头看向天空,“司空啊,你这老头幸好是把忘情珠留给几殊了啊,若是你没有多此一举而是直接把忘情珠上交给妖王段玉瑾,怕是这无极门要陨于我们这一代了。”
似是天上的司空道人在回应苗神医的感叹,在苗神医说完这番话之后,身侧竟然刮起了一阵寒风。
烈烈夏日,这无极门,却是比以往的冬天还让被封锁在师门之内的众妖感到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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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道人在给几殊的遗书上交代了忘情珠的位置,几殊便直接来到了自己的庭院。
以前自家父亲在的时候,即便自己早早离开了无极门去碧玉湖‘自立门户’,每次她回来也能看见自己的庭院干干净净,现在庭院内却满是落叶,自己钟爱的额薄荷草也因为太久没有弟子来浇水而萎靡不堪。
没有时间来悲怀伤秋,几殊推开自己的房门,屋内的尘土伴随着风扑面而来,几殊在自己眼前扇了扇风,把自己屋内的摆设都看了一遍。
跟自己被带到锁妖塔那日一模一样,家具仍是摆在原位,床榻上依旧是那日自己叠好的棉被,四处灰蒙蒙的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几殊在打量着自己的闺房,她身后的荆一棋却是半步不离地跟着她,眼神也从未从她的身上离开过一秒。
“你看,这就是我从小住到大的地方,这里的家具全是娘亲为我购置的,也不知道是家具的质量太好,还是我使用的时候过于爱惜,这多年来以来,从未有一样家具坏过,”几殊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面,轻轻转动了一下梳妆台上面的一个首饰盒,一面墙应声而裂,慢慢向两面推移,竟是打开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一个通道,“至于这个暗门,是在建这座房屋时父亲亲手设计的,为了这座暗门,工匠们可没少彻夜加钟加点,其实刚开始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刻意设置这样一道暗门,既不为了逃生,也不为了闭关。”
说到此处,几殊拉起荆一棋的手走进暗门,“小时候每次我调皮捣蛋害得父亲追着我打的时候,只要我进入这道暗门,父亲便追到门口不再进来,我甚至一度为这个新发现而沾沾自喜。”
荆一棋任由几殊抓着他的手往前走,边听几殊在叙述她小时候的闹剧边四处打量这一路走来的墙壁,实不怪他像一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小人物,只是这墙壁实在是有趣的紧,从踏入这暗门的第一步,墙壁上便用彩绘绘满了一个面色娇艳的女子,有时坐着,有时站着,有时蹙眉,有时嫣然一笑,现在走了大概两百米的距离,墙壁上的墙绘还没有间断,“其实,你父亲很爱你母亲吧,这墙壁上绘出的女子应该就是你母亲。”
“对,这女子就是我母亲,怎么样?很漂亮吧,妖界们上了年龄的叔叔伯伯们都说幸好我长相随娘亲,”似是回忆到跟母亲开心的回忆,几殊把手放在墙壁上的绘画上,“所以,等到母亲去世很久之后,我才明白为什么父亲即便再生气再想打我也不会踏进这个暗门半步,这里全都是母亲啊,这整条通道的墙壁上全是父亲一笔一划画出来的,小时候我不曾在意这些,长大了些才发现这墙壁怎么越来越长,墙壁上的母亲怎么越来越多。”
几殊回眸跟荆一棋对视,苦涩一笑,双手一挥,墙壁突然截然而至,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大片散发着薄荷清香的绿地,“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每次父亲想念母亲的时候会来这里画一幅母亲的肖像,他想念母亲的时候多了,肖像也便多了,肖像多了,墙壁也就随之越来越长。”
“至于这片薄荷草地,是母亲尚在的时候父亲为她种的。”
“父亲去世之前把忘情珠放在这里,其实是想找借口来看看母亲吧。”
“所以,一棋,这世间非分离不可的苦命鸳鸯那么多,我不想跟你做其中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