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了,茶该不该凉?茶该凉,但要凉得有度。人走了,比如女帝从位置上退下来了,面前的那杯茶当然该凉。
这杯茶,可不是街头的大碗茶,也不是茶楼的香茶,杯子也不是人人都有的,茶汁里、茶温里有你的地位、你的权力,还有与地位有关的种种待遇,包括尊敬、尊重乃至少不了的趋势奉承。
没有了地位,茶杯也拿走了,讲得文绉绉一点:撤走了,茶杯也没有了,茶能不凉么。尽管这个帝国给你留了个位置,位置上放只杯子,但此杯非那杯,此茶非那茶,感叹人走茶凉,就没有道理了。
与地位有关的“权温”,奉承出来的“虚温”,想不凉也会凉。此凉会变成一阵清风,像大热天喝上一杯凉开水,从内到外都惬意,从头到脚都爽气。
既凉了,为何还要有度?其实,每个人面前的那杯茶,并非都是职位和权力泡出来的,茶汁里茶温里还有其他许多东西,是一碗多味茶。
走的走了,去的去了,该留的还会留下,留下的就会有温有度。该去掉的不去,不对;该留下的不留,也不对。
原来的杯子撤掉,再换上一只杯子,水不断续,保持三四十度。这样的温度,不凉不烫,正好入口,延年益寿,心情舒畅。
“帝阿娘,”然而,喝着这样茶的大长帝姬,心里并不痛快。但是,她还是如忍着满腹的郁闷,喝着这样的茶。“那个丫头要离开帝都,回南越去了。”
“是吗?”女帝那满是沟壑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来。“记得当时,朕可是把大夏最差的地盘给了那个丫头。没想到,她还爱如珍宝,半点都不肯舍弃。”
“帝阿娘,”大长帝姬有些不满地望了女帝一眼。“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如今,那丫头就靠着那南越和漠北支撑起了整个帝国。你以为贳帝与帝后之所以能过得那么奢华,用的是你留下的银子吗?”
“唉,朕也失算啊!”喝着杯中的茶,女帝不得不如此慨叹着。
三四十度的一杯茶,十度来自于付出辛勤和努力的怀念。能力的大小、地位境遇不一样,只要不是贪官污吏,只要不是恶夫泼妇,多数人都是有成绩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修路后人坐轿,今天与昨天是不能割断的。
这十度温度,既是老传统,也是该张扬的新风,不仅可以温暖前赴后继者,也可温暖整个帝都,推己及人及家庭。这十度凉不得。
再十度来自对失误、错误的谅解。有句话可谓真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一个人只要做事,难免有失误或错误。
处事如此,处人也如此。人总有不察难察和察不准察不全的毛病,这就需要谅解。谅解可以转为温度,谅解的人可能没有感到,被谅解的人会真真切切感受到,一谅暖心窝。
此谅此温,也会推己及人与大众,大度、宽容就会多起来。智说的“责己重以周,待人轻以约”就会有新内涵。这十度也凉不得。
还有十度来自正常人际交往。一个人退下来,就是平民百姓了。作为一个人,该享受的还要享受,该得到的还要得到,需要有正常的人际交往。
该办的事,在位的办得妥妥帖帖,鞍前马后,有人牵马有人抬轿,不在位的拖拖拉拉,热面孔凑冷屁股;在位时,门庭若市,退位了,门可罗雀;在位时对你的提携千恩万谢,退位了,冷若冰霜,这就不正常了。
那样的情,那样的温度,要保持,要留下。倘若一笔勾销,那就悖于人之常情,离势利不远了。所以,这十度同样凉不得。
可惜,她的那个儿子可没有为她这样的帝阿娘备有这样的茶。冷茶,冷灶,还有冷宫,伴随着她这个帝阿娘度过颇为荒凉的岁月。
“帝阿娘,”大长帝姬见到女帝的态势,立马说道。“我就是不服这个气啊!李家人又没有得罪他们,怎么就杀个一干二净呢?”
听到这话,女帝顿觉胸中的怒火再喷涌而出:“那个逆子,哪还记得当初他娘舅对他的爱护与帮助?连条根脉都不留下!”
“帝阿娘,”大长帝姬见机向女帝靠近了一些。“你也知道贳帝并没有治世之能。现在,他连帝后都管不了,竟然也学着你来个帝后并临监朝。真是画虎不成反成猫,笑死一大堆人。”
“有些人不满了,想请你出头管管这事,”大长帝姬看到了女帝的眼里流露出的那一丝清亮。“你看……”
女帝很快垂下眉来,继续品饮着杯中的茶。
有了三十度的茶温,含在嘴里就能暖在心里。若再加十度,茶就会热起来了。这十度各人不一样,有人得到,有人得不到,不能强求。
有人品行高尚,有人业绩出众,有人平易近人,有人办事公正,有人关怀贫困,有人体恤孤残,有人曾拉人一把,特别之处得到了特别的温度。
这就是说各人面前的那杯茶,都有温度,都有热度,温的热的大体相同,又各有不同,不同之处是各人在位时“修”来的。
退位者若以平民百姓自居,给人方便,给人温暖,面前那杯茶非但不会凉,还会常温常热下去。可惜,享受惯了神权赐给至尊之威的女帝,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感触。
感受着这虽然奢华,却是凄凉万分的帝宫生活,她想当然的是渴望重回往日那曾经拥有过的辉煌。
“这事还是慢慢斟酌。”当然,擅长权谋的女帝还是很快进入到了她的惯性思维中。“首先,你得决定那丫头去了南越,不会很快回到帝都。”
“第二,你得去联络世家,以及朝中的大臣。他们的眼光与谋略,还是远在你之上的。”
“最后,就是你不要幻想着跟我一样,最终能掌控天下。因为那个丫头比你更有问鼎帝位的资格。”
“帝阿娘,”大长帝姬胸中气极,但嘴里只能这么说。“我这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为了帝族,为了帝王家。”
“哦!”女帝便喝着茶,不再多说什么。
其实,她认为自己的这个女儿应该比自己更清楚:在权势面前,没有人会为大天大公,而是破坏应有的秩序。可惜,为了那至尊的帝位,不知有多少人愿意去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