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了阿父,阿娘是肯定要去拜见的。
而帝后看到了女儿来了,也很高兴。而招待女儿的自然是茶。
“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机,懒懒地偎在榻上,左手茶,右手书,书韵与茶香交替成趣,任思绪穿越红尘俗世,游历千山万水,便不由得令人想起那一片片曾经鲜亮的茶叶……
青山上,在朝晖夕岚里,盈绿的青春,妩媚的笑靥,它曾沐浴灿烂阳光,遍览流云山色,饱经风吹雨淋。
从无限风光的山头茶树上被采摘下来,历经肩挑背扛舟车劳顿。或捻成针,或团成球,或碎成片,或碾成粉,其间遭受了多少次焙炒之煎熬,因了成长周期、环境的不同,地域的差异,也或许因为际遇的殊异,在其中的附加值有了天壤之别,分粗细,别红绿。
“裹儿,”就在夏裹浮想连翩,帝后开口说话了。“你觉得长孙婉儿如何?”
“不错,”夏裹看看杯中的茶。茶如此,人亦然。在流年中慢斟细酌,那缕缕馨香在茶韵氤氲中轻轻弥漫,品咂生活的滋味,遐想人生的四杯茶:少时绿茶,青壮红茶,中年苦茶,老来花茶。
“是一位好女官!我看,阿父几乎都离不了她。难怪帝阿母在离开京城时,别人都不带,偏偏要带她——人材啊!”
“是啊,不仅你阿父离不开她,我也不离开她!”帝后不由得点点头。“裹儿,你也得多多跟她接触。将来,指不定你也离不开她。”
听到这话,夏裹拿茶的手不由得抖抖。她不敢正面对着帝后,连忙移眸看泡茶的人。
用沸水沏绿茶,那清幽的碧绿让夏裹联想起 “少年心事当擎云”的拼搏时光!
绿色的叶片在水中翻飞,如舞动的精灵,舒展着稍显稚嫩的臂膀,睁开探寻的双眼,打量着这五彩缤纷的世界,令人莫名地憧憬,像少时的她,站在人生起跑线上蓄势待发英姿勃发!
红茶入口温暖凝滞,细细地品咂,舌尖润滑,而后满口生津,神清气爽令人陶醉,多像历经磨练,打拼求索终有所作为的年轻时代。
瞧,苦丁茶那宽大翠绿的芽叶如婴儿皮肤般柔嫩,呷一口:怎一个“苦”字了得!但当用心感悟时,苦中回甘,当人到中年,在奋斗忍耐过后,浸透在岁月苦涩背影的醇香,使人领略到其厚重绵长。
花茶的婉约清淡,犹如一位人生积淀丰盈的老者:宠辱不惊,坐看云起;又似那“身从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的菩提,饱经沧桑却又拥有无悔的释然。
“裹儿,”瞧到夏裹半天不啃声,帝后有些不耐烦了。她的声音里带有了帝后应有的威严。“要知道,这天下是你打下来的。你不能因为骨肉之情,就把这江山让给别人吧?”
“噗!”正在饮下一口茶的夏裹,听到阿娘如此一说,不由得让嘴中的茶喷涌而出。
幸亏贳帝严令禁止耀儿跟帝后接触。否则,夏裹就要抱起儿子离开帝后。而见到夏裹如此失礼,帝后也没有生气,挥手示意宫女过来清理。
待宫女离去,夏裹便继续品茶。
举杯品茗,她独爱红茶,同杯茶水,人生千姿尽显,意蕴百态。有的朝气蓬勃,有的沉稳安详,有的随波逐流,有的力争上游……
有些茶叶,一直沉静地伏于杯底,虽释放茶香,但其精神风骨早已不存,跌倒了再也爬不起来,寂静落寞,孤芳自赏;有些茶叶,热情奔放地在水中漂荡,起起伏伏,像逐日的夸父,青春昂扬,壮怀激烈;有些茶叶优雅地立于杯中,水流我不移,安之若素,处之泰然,如“人情练达,世事洞明”不可或缺的精英人士,任水来去自心闲。
沸水红茶又恰似人们走过的人生之路,一屈一伸之间,提升着做人的境界;一起一伏之中,
彰显出生命的沉浮。
“裹儿,”弄清了女儿在回避这个问题,帝后怒了。“你别告诉我,你对这天下不感兴趣。”
“阿娘,”被逼无奈的夏裹,不得不面对有些猖狂的帝后。“历经了一位女帝,天下人不希望再迎来第二位女帝的。”
“你——”帝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手指着夏裹道。“身为镇国帝姬,手握兵权。再加上你阿父对你的宠幸,稍加运作,你就能以帝太女的身份问鼎天下。”
“你的帝位名正言顺,跟你的帝阿母抢在夏家的江山,是截然的不同。你才是真正的天义所归的女帝。”
“阿娘,”夏裹再次低眸看向杯中的茶。“阿父已经有帝太子了。我对帝位不感兴趣。”
“你——”帝后气得拿起茶杯往地上一扔。茶水溅起,夏裹却纹丝不动,依旧看着杯中的茶。
茶品性高洁,捧着一个身来,不带半点悔去。其深知自己的价值就在于溶入社会之水,无论多好的茶叶,不管是西子湖畔的“龙井”,还是洞庭山上的“碧螺春”;不管是福建安溪的“铁观音”,还是沂源圣佛山的“翠微”,虽饱餐风霜雨露,豪饮日月光华,纤尘不染烟火之气,生于世外桃源之境,如不为世人所品尝,对茶而言,又有何用?
作为一个人,学识再高,能力再强,不奉献于民众,又何足道?人生茶样,由涩及甘,从苦入甜,在艰难险阻中跌宕,在痛苦辛酸中磨砺。
“好,好好!”帝后气得连退几步。“你对帝位不感兴趣,我懒得管你。不过,你对你舅舅家要仁慈一点,不要压着他们抬不起头来。”
“阿娘!”夏裹站了起来。“我是镇国帝姬,是夏家的女儿。对于夏氏的江山,我有着守护之责。如果谁敢染指这庙堂,我抄他的家,灭他的族。”
“知道李家吗?”夏裹饮下最后一口茶。“为了灭他,我连京城都能放弃,跑到南越去开荒种田,至今都无怨无悔。”
“至于沈家,我若不是念他养育了你一场,早就来个斩草除根了。如果他想成为第二个李家,那你叫他得先看看我手中的屠刀乐不乐意?”
“你这个逆女!”这下,修养到家的帝后终于破口大骂起来。
夏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帝后。
然而,那茶香始终在她眼前飘逸。从一次次的沉浮历练中,咀嚼出沁人心脾的芬芳,体会出生活的原味和魅力;茶样人生,长出世之姿,怀入世之念,做奉献之举,任醇香随流年积淀。
即使被命运推手烹煎成粗茶,仅剩下刹那芬芳,也毫无保留地绽放自己一生的美。生命舞后,赞誉尽留,高洁之魂傲然于岁月的枝头,如夏花般绚烂,此生无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