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阿牛因家里咬牙送他上过几年私塾,所以识得几个字。后来,因为机智灵活,被夏裹看中了,安排到码头做了书画斋的伙计。
很快,他又学会了打算盘。那一手算盘敲打得,比夏裹还要漂亮,还要快捷。让夏裹如获似宝,提拔他到乡间别院作了账房总掌柜(财务会计师)。
一天,他阿娘托人捎来一双布鞋。他打开包裹,取出布鞋时,发现鞋子里塞了一张字条,上面画着一件衣服,两床叠在一起的被褥,还有几粒用斜线画去的药丸。
看到纸上的铅笔画,隐约有许多反复擦拭的痕迹,于是他想到阿娘僵硬龟裂的手,握着黑木炭一次又一次,不知弄了多久才画成。
吴阿牛的眼角不觉潮湿了,说不出的一阵心酸。
正好,夏裹就在旁边查看近来的账务,便顺手拿画纸,很是不解地问他:“你阿娘这画是什么意思啊?”
吴阿牛有些哽咽地解说:“我阿娘讲,天气冷热不均,要注意置换衣裳,晚上记着盖被子,睡觉前掖好被角,不要着凉感冒了。”
夏裹听后,惊奇万分地望着吴阿牛,“你竟然能懂你阿娘的意思?”
吴阿牛心中五味杂陈,告诉这位帝王家的宗姬,像这样的字条,他阿娘曾经也“写”过。那年,因为私塾离家很远,为了能多些时间温习功课,他有好长时间都没有回过家。
他的阿娘便托赶集的乡邻送来生活费。那乡邻临走时递给他一张折合很小的字条。
当时,正是下课休息之时,学生们都在门外玩耍。大家全都好奇地盯着吴阿牛手上的小字条。一个家境不错的学兄,飞快地掠过他身旁,从他手中抢走了字条,跑进学堂,站在先生坐着的桌子前,要打开纸条看看。
这学兄神情怪异地看了几秒,随后向他扬起字条,嘲笑地喊道:“你妈画的是什么东西啊?你妈不识字呀!”
顷刻,吴阿牛脸颊通红,迅速地奔上前,抢过字条,看见上面画着:一个果子,一个鸡蛋,一头猪,还有一沓铜钱。霎时,泪水不停地在他的眼眶打转。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大字不识的母亲,居然会想出这样一种方式来告诉他:家里有钱,在私塾里不要苦着身体,多吃些果子和鸡蛋,多买些荤菜。
他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在纸上,开始大哭。随后,他就站在那儿,高高地举起这张画纸,并大声地将母亲的“叮嘱”朗读起来。
恰巧私塾的老先生也来了。老先生接过吴阿牛的纸条,大声地说:“为了那些不识字的阿娘们,你们更应该珍惜时光,发愤读书!”
顿时,课堂是一阵沉默,大伙儿悄悄地把头埋进了书本……
其实,在乡村,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围着灶台操持三餐的母亲,全都不识字。
她们生活的全部,除了一家老小,就是鸡鸭田地;屋里屋外,穿着儿女不要的旧衣,挑水砍柴挖地种菜;寒来暑往,清晨,第一个起床,烧饭换洗,夜晚,最后一个睡下,缝补衣袜。
如今,早已事过境迁,可那位学兄一句不经意的话,却至今让吴阿牛耿耿于怀,为目不识丁的阿娘,悲痛难过。
“别伤心了,”夏裹拍拍这位年轻的账房先生肩膀,心里有种割肉般难舍。多好的财务人员啊,可惜得给他换个岗位。“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带着吴阿牛来到了一间教室。张至曾等名家正在那儿,向第一批字母教导员,传授有关如何教大众学拼音字母的知识。
“他叫吴阿牛,以后可堪大用,”夏裹在对张至曾说。“你就让他做做你的学生。因为他渴望着让不识字的阿娘也以能识字。”
“好!”张至曾爽快地收下了这个学生。
多年以后,张至曾也不会相信,他承手接收这个叫吴阿牛的学生,最后竟然成为了“银通天下”的总掌柜。
当然,吴阿牛也不会相信自己竟然成为了历史上的“金融”第一人。而他觉得自己一生当中最为值得骄傲的是,教会了无数跟阿娘一样大字不识的人,认识了许多字。
很快,这第一批字母教导员出师了。夏裹乡间别院把他们像关在笼子鸟一样,瞬间地放飞了出去。
顿时,这儿的乡间掀起了一股股识字母热。
无论是集市街口,还是乡村田头,都有几个人,支着一个架子,上面挂着几张图,向人们教授着字母歌。
“大伙儿看看,”陈一也被拉去当字母教导员了。“这个a像什么?”
“像尿壶!”马上就有人在如此回答。
不过,此话一出,也引起哄堂大笑。
“给赏!”陈一示意旁边的人。那人立马拿出一文钱,送给那说是像尿壶的人。
“大伙儿想想,”陈一则继续说。“如何尿壶摔破了,你们会喊出什么?”
“啊!”顿时,有几人脱口而出。
“给赏!”这次,陈一只说了一声。随即就有人拿出一文钱,一一递给喊出“啊”音的人。
“不错,这个a就叫‘啊’!”陈一开始进行讲演。
学得容易,又有赏钱,这下,前来学字母的人就多了起来。
学完“o”后,就是学“e”。
“大伙儿看看,这‘e’像什么?”陈一还是在问。
可半天没有人回答。
“嗨!”最后,一个老虔婆站了起来,手指着自己的耳朵说。“那东西像我戴着的耳坠。”
大伙儿一看,嘿,还真是有点儿像。
这次,不用陈一说“给赏”了。掏钱的人已经拿出两文钱给那老虔婆了。
“大伙儿看到老虔婆的耳坠,起初会有什么反应啊!”陈一依旧是在问。
很有几个人发出声来,尽管各自不同,但已经把学习氛围烘托了出来。
“哦!”最终,一位发出这个音的人获得了奖赏。
“是的,这个‘e’发哦,”陈一也是越讲越觉得自己颇有当先生的相了。
……
由于夏裹在乡村的影响,所以当字母教导队来到了乡间田头,各个村落的男女老少都是老老实实地围拢过来学习。
生动地讲演,再加上不停地奖赏,乡民们的学习劲头也来了。
……
一个月之后,当再次踏上这码头的商家和水手,很快发现这儿又发生了变化。无论是挂的照牌,还是看的册子,上面的字旁都会注上奇怪的符号。
更令他们惊诧的是,这儿无论是小孩子,还是妇女,甚至老者,人人都识得几个字。就连卖菜的小摊上,都摆起了小招牌――告诉买家这菜叫啥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