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如期而至，纷纷扬扬，犹如仙苑里的梨花凋谢；城郭白了，远山白了，映入眼帘的全是玉砌银铺。皑皑积雪覆盖了原野，却捂不住悠悠愁绪……
所以，也不待雪晴，夏裹便催马上路了。尽管心急如焚，她也不能疾马奔驰。因为张至曾这次要跟她一同前往漠城。
凭借着几本小字典，张至曾的名声倍增。如今，他已经被视为天下所有读书人的老师，就差女帝给他戴顶“帝师”的有形帽子了。
当然，所有的人都相信，即使女帝不给他戴这顶帽子，未来的帝王肯定要把这顶帽子戴到他的头上去。
如今的漠北，尤其是张至曾所在的漠山关，是天下读书人最为向往的圣地。传说在那儿，人人都会识字读书，就是幼稚小儿，都能随口诵读几道名篇佳句。
尤其是那儿的文学堂，书籍典藏上十万册。不仅有名儒大师在那儿当先生，而且在那儿吃喝都由学堂免费供应。成绩优秀者，不仅学费全免，甚至每月还有津贴。
纸张笔墨更是学堂的无限量供应。无论你是抄书，还是著书，只要有先生许可，学堂就能无节制地为你供应纸张和笔墨。你有钱，以最低的价给你。你没有钱，也没事，只是你用纸后的所得得付给学堂一半。其实，就是一种变相地免费供应。
现今，漠北到京城参加科考的人越来越多。其中，考中进士的人数已经能与江南文人相抗衡了。上一届的状元郎与探花郎就花落漠北。据说，他俩还都在漠山关的文学堂就读过。
“帝姬，”坐在温暖的马车里的张至曾，总算有个难得的休养时空，心情也就非常舒畅。“这雪大，路滑，不要太赶！心急，是吃不上热豆腐的。”
“呵呵，”夏裹笑了起来。“先生，我这豆腐才出来几年，这么快就被你用尽话语里了。”
“嗯，嗯嗯！”张至曾直摇头。“帝姬，此言差矣。这有关豆腐的话语可不是我先用上的。而是老百姓先用上，我顺便摘录了下来。”
冬天，只要是稍稍阴了些天，天幕则总不见蓝，唯余清一色的灰，莽莽苍苍，有雾气在天地间若隐若现。
远方的天空与房屋刹那间像是入了画，散淡、分明地静止在那里，无时空，无尽头。人与自然在静默中相顾无言，各自却又似蕴满了暖暖的喜。
“帝姬，如此的盛平太世，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啊！”望着江山如画，张至圣由衷地赞叹着。
很快，天就黑了。整个夜景在清冷的月光下越发像一首清秀的小词，又似一幅古朴淡雅的水墨画，令人内心沉静，亦有要入画的冲动。
人与自然在刹那间相亲相爱，却又不点破，就像岁月一样，安好地温婉在那里，那时的记忆，在多年后依然清晰如许，其中的诗情画意亦没有一丝被破坏、被遗忘，这也真就是美了。
这种美，让旅行的意义更加饱满，柔软而有力度。
“先生，”夏裹靠近马车，对着里面昏昏欲睡的张至曾说。“你放心！不为别的，就为我阿父阿娘，我也得把这个太平盛世维护下去。”
听到这话，张至曾睁开了他那双睿智的双眼，嘴里只吐出一句话来：“帝姬仁孝！”
雪是隔三差五地就下。通常是这场未等融化，下一场就飘然而至，积雪俨然无与伦比的厚厚的海绵，将远山近岭、村舍阡陌统统密封。
这时，因为大雪封山，野兔找不到食物，就到麦田里扒开积雪啃噬麦苗，对于它们来说，这确实是一种难得的美味。
而野兔又总愿在背风向阳的梯田里啃噬麦苗，积雪上自然而然留下了它们的行动路线图，只要观察其蹄印是清晰的，就知道有景儿。
这时，夏裹的那些护卫们就背好火枪，拿出弓弩来。因为用火枪打兔子，声音太大，会惊动附近别的兔子。用这弓弩射兔子，一点响声也不会有。
“啪！”一只兔子被射中，倒在地上。那些汉子便精神抖擞起来。其实，他们不图捕获猎物，纯粹为了撒野乐活而已。
突然，他们觉得口干舌燥。要是在往日，可在泉边掬水畅饮。现在好了，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凉丝丝的，顿觉无比清爽。
瞧着他们快活的样子，夏裹的心情也变得缓和一些。她又对正坐在马车里，欣赏着眼前活生生的打猎景致的张至曾说：“其实，我在离开京城的时候，就对他们的谋事有所察觉！”
“只是当时，我想‘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让他们吃吃亏也好。不过，我更为恼火的是，他们明知道大阿姐的死跟大长帝姬有关，却个个躲着不告诉我。”
“唉，可惜，我忘了他们年轻，容易受人蛊惑。我的那位帝阿叔，命不久矣，自然想用命来搏一搏。可恨的是，他不应该稍带上我的阿兄和阿姐们。”
“他不知道，他这样做，会让我阿父何等的伤心欲绝。所以，这个时候，我最想碎尸万断地是那位帝阿叔。”
“至于我那三个阿兄阿姐，我只能说他们蠢得要死，被人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只求他们来世不要投生在帝王家，少一分权欲，多一分自在吧！”
“帝姬能如此想，甚好！”于是，张至圣放下心来。“不操同室兵戈，就是帝姬给天下老百姓最大的福祉。”
“呵呵！”夏裹一笑，不再多说什么了。
夏裹回漠城的这一路上，降雪颇多，有时能够不歇气地下一两天，尔后朔风飞扬跋扈，将积雪平地抓起，凭空搓碎，再猛扑下来。
有一次，居然将他们借住的某个偏远山村的村口堵死了。罕见的雪堆与隔路相望的两处草房子连为一体了。夏裹只好带护卫，帮助这些乡亲们挖雪洞出村，这情景真有点童话氛围。
村口尚且如此，原野上更显奇观，看吧，那一道道雪杠子如同钱塘大潮瞬间凝固，又如大漠沙浪逶迤有致。人们出趟门，一路要绕过好多雪杠子。
然而，雪下得再大，积雪再厚，出行再不方便，人们从不抱怨，反而倍感欣慰——瑞雪兆丰年哩。
继续上路时，心中已有落定的夏裹，便来到张至圣的车上。宽敞的马车，容纳五个人都是绰绰有余，更何况只有他们两个。
“女帝已经做了好些年的帝王，应该做够了。她的年岁大了，到了该把帝位还给我阿父的时候了。”夏裹将所有的人，包括马车夫，都赶至离马车四五米远的地方，然后直截了当地说。
张至曾便整整衣衫，向夏裹行了君臣大礼，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帝姬所言甚是。也到了女帝把帝位归还夏氏的时候了。不过，还得徐徐图之。毕竟礼王有着光明正大的名分。”
“好，”夏裹也很正式地点点头。“我听你们的，忍下这口闷气。”
“臣替天下苍生谢帝姬慈悲！”张至圣又行了一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