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下的总叫人万千苍茫,入了春的江南更是爱极了细雨绵绵。
喻淼淼到此地大约有三个月了,也许是三年,她早已经记的不大真切了。
对于永生于这世间的人而言,记忆是什么,世间是什么,年华又是什么?不过是一场空梦,大约是几千年前,也许晚些或是早些,她始终记不明了。
忘了是几时自九重天上下来,也无人来过问她几时会回去,便一直在这儿呆着,她是不愿意回去的,不知原因是什么。
“姑娘,这雨怕是要下大了,还是快些回屋里去吧,切莫将衣衫弄湿了。”小池柔声在喻淼淼耳边提醒道,看着喻淼淼身姿单薄的模样,到底不放心。
小池跟了喻淼淼莫有三百年了,其实她自己是不清明的,更加不记得小池是为何随着她的,只是待她忆起时她便已经在身边服侍了。
撑了一把绘了修竹的油纸伞,站在院子里的小池边,池中一片惨淡。前年的夏,这里似是开了红莲的,怎么如今什么也不曾剩下呢?
喻淼淼回头去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小池:“我分明记得这儿原是该有红莲的,怎什么也没有,如今时候大约要有荷叶了的。”
小池望了喻淼淼一眼,一副怜惜的模样,她时常在喻淼淼想起一些事情的时候这样看她。
喻淼淼这些年一直有些不懂的,这是为何呢?
“怕是姑娘记错了,这儿的江南谢家,如何会有红莲,姑娘说的约莫是百年前的张家吧。那儿的红莲确是开的极美的,姑娘也爱在日里到池边闲坐。”
小池这般答道,喻淼淼却还是不信的,到底喻淼淼也不是好糊弄的人,不过面上是不会表现的。
关于百年前的张家,喻淼淼还是有些印象的,那儿的红莲确是开的不错,却还未到如此印象的时候。
约莫当真活的久了,记不清了。这般的事儿发生的也不少,记不清便记不清吧。
“姑娘还是快些随我回屋吧,若是淋湿了,只怕谢家二公子是要心疼了的。”
随着小池往回走,喻淼淼不禁回头去望那寂寥的池,不该的。
回到屋里时,谢家二公子已在阁里的正厅等着了,他的手边放了做工十分精致的棋。
也不知道他是打哪里弄来的,到时十分得喻淼淼的欢喜的,那棋盘用得世间顶好的沉香木,白子为羊脂白玉黑子为黑石。
棋盘上的图案定然是哪个名匠刻上的,是一片竹林,林间更有一所竹屋,大约是哪个仙家住所。
棋子先不说它的质地,便说着打磨的精细便足以知晓这定然是价值连城的,仅是一颗棋子便能叫小户人家一月衣食无忧的。
这世间这般精致的物件,喻淼淼活了这么多年,却也见过不少的,这般得她心意的却是不多。
喻淼淼也曾问过谢二公子这棋是打哪里得来的,他却是支支吾吾的不说,说是送的那人知道谢家府上有位小姐棋艺颇高,便将这东西送了过来,也没留下什么字据。
喻淼淼想着,这约莫又是骗她的,怎会有人愿意将这般精致的东西凭白无故的送人了,既然他要送人,收下便是了。
“二公子寻我有何事?”将手中的伞收了递给小池,谢府的当家知了喻淼淼的品行,清楚喻淼淼不喜有人打搅,也用不惯生人,便也没多加丫鬟什么的过来伺候,阁里面也就小池一个丫鬟服侍着。
“自然是来寻姑娘下棋的,能与姑娘下上一盘棋,棋艺大增便是不在话下的。”谢二公子摆了棋盘,“如何,姑娘可否赏脸。”
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的,喻淼淼是借住于谢家,本便应当感激不尽的,主人家有事相求又如何能拒绝呢?更何况她原本便是无事可做,下一盘棋又有何不可?
不知是何事作怪,喻淼淼今日却是如何也静不下心来摆棋的,只到了百目便是回天乏术。
“姑娘今日怕是有心事,在下胜之不武。”
“下棋本便论心境的,是淼淼棋艺不精,如何能怪了二公子去,淼淼甘败下风。”
谢二公子走后,小池方才拿了药进来,自打来了江南便一直有些小病,倒也不严重只是觉得乏。大夫也给瞧了不少,却多说是心事太重,以药调节安宁静心便好。
这药大约喝了些时日了,却是总不见好的利索,时常反复。起初谢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日久了便也就不打紧了,只当是顽疾用药吊着便是了。
“姑娘,方才谢老爷差人过来说,今日是谢家大公子回府的日子,说是在前厅摆了宴席,劳姑娘也去一趟。”小池接了只剩药底的碗,小声的回禀道。
喻淼淼与小池一同到前厅时已有些人满为患的模样,前厅的小厮认不得她,便也就领着到了一旁的坐位上便去招呼别人去了。
一桌子满满当当的人,喻淼淼却是一个也不认得的,看着模样约是谢家远房的亲属,年岁也是二十左右的模样。有的是带了家室的,有些倒是看上去是一人的。
“姑娘,让我且去与谢家老爷说说,怎可如此怠慢了你。”小池性子便是这般,见不得人受了什么委屈的,更何况是与喻淼淼朝夕相处了百年的。
小池说过之后正欲过去,却叫喻淼淼给拦下:“你这是去做什么?我去那边也是不合适的,虽说我住的是谢家,但也只是几年前有过一场救命之恩罢了,谢家这般收留我等已经是万幸,怎可这般生事?”
小池的模样自然是不情愿的,却也拗不过喻淼淼的固执,便安安生生的在喻淼淼身旁站着伺候着。
喻淼淼是不愿去见那谢家的大公子的,到说不上不待见他,只是有些心有余悸吧。说不上来了,上次相见是两年前了,便只是匆匆相对了一眼却叫是不得安宁了好一段日子。
“姐姐,你且去和大伯父说说,我不要来这儿住的。”与喻淼淼隔了两个人的是着了蓝袍的男子,这般大的人了却与他姐姐撒起娇来,着实是有些好笑的。
却见他姐姐也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芊芊细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这哪里是我能说了算的,这些年我们若不是得了大伯父照顾,哪里能过的这般恣意。如今大伯父叫你来这儿住些日子,你便安心的住下,莫想些有的没有。”她身旁坐的另一个男子大约是她的丈夫,也是跟着点头的。
“但是,住进谢家主屋……”他不再说话。
喻淼淼听着便是神色一人,她也不清楚这谢家主屋是怎么了,尽叫他这般厌恶。
“好了好了,姐姐知你不喜这儿的表小姐,偏生人家又缠着你。”那姐姐仍旧是笑着,眼中却有些无奈的,“你暂且先在这儿住上些日子,待有了什么理由我便叫你回去。”
想来是谢老爷想撮合住在府上的表小姐和这公子儿,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可想而知,这位无意的公子该是如何的黯然了。
府上的表小姐,喻淼淼倒是知道一些的,闺名唤作馥儿,性情听说是刁钻了一些的。其余便不得知晓了,喻淼淼极少出自己的屋,顶多也不过是在后院走动走动而已,更不说与这表小姐认识。
“哎哟,我说淼淼姑娘是哪儿去了呢,敢情怎坐在了这儿,老爷正念叨着您呢。”管家约是专来寻我的,见着了便喊着要带喻淼淼往主座哪儿去,“快随老奴过去吧,我家大少爷也说怎不见你出来呢。”
喻淼淼随着起了身,那男子正好回头看她。
这张脸,当真是有些熟悉的。还有,那颗眼角那颗殷红的胎记,还当真的特别呢。
正位上坐着的是谢老爷,今年已过了不惑之年,有些福态,倒显得人随和了。喻淼淼方到,他便招呼了喻淼淼在大夫人身旁坐下,却让她多少是有些不自在了。
如此大家族,在论这个坐席的时候也是十分讲究的,做在大夫人身侧的一般都是嫡系的子女,或者是及其受宠的妾侍,到了如今却让喻淼淼坐着,实在是有欠妥当的。
匆匆的用了膳,实在是不惯这般场面,便要离去。
“姑娘且慢,让阿肆送你回去吧,如今府内其他地方基本无人,你住的又极偏僻,两个姑娘家的实在有些危险。”而后,便吩咐了坐在一旁的谢家大公子,“阿肆,你送送锦姑娘。”
小池在前面打着灯笼,喻淼淼同谢浮肆随在后面,本便寂静的院子如今剩下的只是细雨落檐的声响和脚步声。
“谢公子请回吧,前厅还有人等着呢。”到了喻淼淼的屋子前,小池将灯笼递给了她,而后便是低头进去了,留了喻淼淼与浮肆在外面。
喻淼淼正准备打着灯笼就进去,却叫谢浮肆拉住了手臂:“淼淼,你还在记恨我?”
“公子说笑了,你我之间本便没有过节,何谈记恨二字?”的确是没有过节的,那事儿也是谈不上过节不过节的,只是到了如今仍旧叫喻淼淼心里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