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睁开眼时,黎冉发现自己在魏公馆。头顶悬着的吊灯亮得刺眼,而秦皓风已经失去踪迹。
她摸着唇上秦皓风留下的余温,痴痴念了几声‘老爹’,发了疯般的往外跑。
魏公馆各个大门都是锁死的,上面施了念力,以她现在的力量根本打不开。透过绿花雕的窗户,隐约看见外面开始泛白的天。
从未有过的失落充斥全身,她抱紧双臂,依稀能感觉到秦皓风留下的余温,痴笑的同时泪水滚出眼眶,无声息落下。
“秦皓风……”
“丫头。”
她缓缓抬头,老爹就站在走廊尽头,留着一条长辫子,一成不变的黑色长袍。背后的暗夜浮雕投入琉璃的光,吞噬了老爹的表情。可是她能感觉到老爹的悲伤,因为自己的悲伤而悲伤。
她不想让老爹看到自己哭的样子,倔强的别过脸,可泪水却放肆的流。
“丫头,你哭了?还是脆弱的凡人心吗……”
“老爹你眼花,我没有!”
多么笃定的话,可想想却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虽然不想难过不想哭,可泪水一再放肆,她只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老爹一怔,交在背后的双手颤了一下,无声叹了口气。他本就一个游走在时光之外的人,以为自己早就没有七情六欲和所有情绪,却在八百年前的夜晚意外救下她,从那以后,他所有的情绪波动只为她……
“丫头,过来,让老爹抱抱你。”
她倔强的丢出一句‘我累了’,一转身就看到老爹凝重的双眼,不安中透着悲伤。
“你耍赖!为什么只有你能随便使用力量,我却不行……你这么大个人了,就会欺负我,呜呜……老爹!”
情绪在一秒完全失控,她悲伤的趴在老爹怀里放声大哭。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想着有可能不能再见到秦皓风,哭得天昏地暗狼狈不堪。
“丫头不哭,老爹在这里陪着你——”
她突然抬头看了眼老爹,抓过老爹的衣袖,眼泪鼻涕往上一擦,直接一甩手,头也不回的往楼上走。
“这丫头……”老爹顿时满脸黑线,嫌弃的扯了下衣袖,扯着嗓子大喊:“丫头,你赔老爹衣服!这可是老爹珍藏了五百年的老古董!”
听老爹那么一说,她才想起一件重要事。冲到老爹面前,用力一垫脚,眼珠子瞪得贼大。
老爹顿时虚了,忙不迭往后一靠,弱弱的说:“洗洗就好,洗洗就好……丫头要累了赶紧上楼休息,累着了老爹可心疼了……”
“你要心疼,就不会冻结了我所有银行卡!你以为我已经强大到凭吸风饮露就能活下去,还是觉得我能掉上几个金龟婿?!我差点就要饿死在街头,到时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丫头不气不气,是老爹错……”
黎冉一想起之前的事,吃了上顿没下顿,没事还得养秦皓风那个饭桶,自己差点要去卖血换钱。眼泪更加收不住了,委屈的撇着嘴,愣是把老爹盯得满脸黑线焦头烂额才罢休。
“丫头,其实你当时肯履行承诺,老爹也不会动用冻结银行卡这招——”
她顿了一下,悻悻抹着脸上的泪水,绕过老爹,垂头丧气的往楼上走。
“老爹,我累了,先回去睡觉了。晚安。”
“好。乖乖睡一觉,醒来后一切都会过去,老爹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你——”
看着黎冉悲伤颓废的身影,老爹也忍不住抹了下眼角,竟早就是泪花一片。
一千多年没有掉泪了,不是忘记了怎么去哭,而是哭了也发觉不到。只是丫头,老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老爹只想你好好活下去……
这一晚梦回八百年前——那时候的黎冉只是一个小村庄的普通小女孩,每天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一群强盗冲进丰收后的篝火晚会,见东西就抢见人就杀,刹那间村庄被血色弥漫。
当年幼的她从草垛里出来时,看到的只是父母亲人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所有人都死了,大火烧红了半片天空。
她忘了那一晚漫长和寒冷,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草垛上嚎啕大哭。直到天亮了,一个男人从白雾中缓缓走出,眉清目秀器宇轩昂,留着一条小辫子,穿了一身黑色长袍。
当时男人表情冷淡的扫了了眼满地的尸体,之后缓缓过来把她抱起来,冰冷的眼眸才流露出一丝温暖。
‘大哥哥,你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
‘丫头,我被你的绝望牵引而来——’
‘为什么会是我?’
‘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以后我就是你的老爹,会像你的父母一样疼爱你宠爱你,陪你走过风风雨雨万千岁月。’
‘什么是万千岁月?’
‘就是很长很长的时间,树苗会长成大树,这里的花儿会开满山头……呵呵,丫头,你愿意陪老爹看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吗?’
不谙世事的她看着满脸浅笑的老爹缓缓点头,突然左手掌一片火烙的痛,低头一看,竟是一道汹涌燃烧的龙火纹。
从那以后,命运牵引,不老不死,永不消亡。
可是她没有感觉到不老不死的快活,却差点被数百年的孤寂逼疯……
这是一场噩梦,被惊醒的她抱着脑袋不断嘶吼,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气流膨胀得身体喘不过气。猝不及防,张嘴咳出一口冷气,整个人跟泄气的皮球似的瘫软床头,双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
她不知道老爹是谁,为什么能不老不死,为什么能赐给别人不老不死。而那种超乎人类范围的力量,让她一度认为老爹是神。
每当说起这个时,老爹只是满脸伤痛摇头叹气,说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何来神之说。而老爹也从来不肯说自己的身份,只是说自己是被时光抛弃的可怜虫。
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她轻易获得了人类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却绝望的发现自己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了……
无意间的抬眸发现老爹靠在墙上,双手环胸神情淡然。他缓缓抬手,左手掌内是一道更雄伟红亮的龙火纹。像一朵红色的莲花,自顾自在黑暗中发着光亮。
“老爹,不要随随便便闯进女孩子的闺房,小心我报警抓你!”
“你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呵呵,那个女人出现了?还是,还是她善用的手段,指使利用他人替她做事?”
她本来就好奇银戒的事情,虽然刚开始戴上去有点疼,可时间久了戒指好像融进了身体里,没有一丝不适感。而关于慕容曲烟,老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老爹,我只知道这是来自慕容曲烟的银戒,可能带有诅咒,可我戴上也有一段时间了,身体似乎没什么异样……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会不会突然砰的一声炸我满身血?”
眨眼间老爹站到床边,溺爱的抚摸着她的脑袋,对她的温柔和宠爱数百年没变。
“傻丫头,一切都有老爹在,你不用担心。就算慕容曲烟敢在你面前出现,老爹也会再杀她一次!”
她讷讷点头,总感觉老爹在隐瞒什么。可老爹要是不肯说,自己也没有办法。转念一想手上的手镯,她赶紧挤出巴结的傻笑:“老爹,能不能帮我把……”
“能,老爹怎么舍得你遇到危险。”
她小鸡啄米的点头,本以为老爹会立马施法拿下手镯,结果一眨眼老爹已经站到门口,身体微倾,玩着小辫子满脸妩媚的说:“不过要再等一百年,老爹就帮你解除封印束缚~”
“老爹!!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一百年,不是一天一小时或者一分钟!!”
“除非你能在一天一小时或者一分钟里忘了秦皓风——”
“我……我能……忘……忘……”
她不敢去想关于秦皓风的记忆,本想逞强的蒙骗老爹一番,等手镯解除后再做打算。可她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忘记两个字,嘴唇无端颤抖,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
“人若要不败,必须舍弃一切情绪。我们不是神,却已脱离六道众生。你忘了被放在解剖台上,面对手术刀的冰冷和绝望了吗?丫头,你太不小心,难道八百年的时光,还让你保留了那颗凡人心吗?”
她被说的哑口无言,只能抱紧双膝将脸深埋其中,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自控。
“丫头,其实秦皓风杀死那两个人是对的。他们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而只有死人才不会把秘密泄露出来。至于秦皓风,我会找个时间亲自消除他体内猫儿的记忆和意识。到时候他就只是秦皓风,而不是你所想留恋和依赖的猫儿……”
“你走!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你走啊……”
也许是被戳中内心的伤口,她情绪失控的拿起枕头砸过去。老爹轻轻回手,枕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旋转,直接砸中她的脑门。
这下她的火气更大了,悻悻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顺手牵过鱼竿二话不说冲老爹杀去。
老爹一看玩出火了,丢下一句‘丫头息怒’脚底抹油溜了。
“老爹,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下次你还敢戏弄我的话,我肯定剪了你的小辫子!”
“辫子如兄弟,剪不得剪不得~”
“去死!”
轰隆一声巨响,门上被砸出了一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