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死的不明不白……”杜无灵声音放得很轻，恍若唯恐惊扰了什么，她面色平静的坐在小桌边，面上全然看不出一丝怒意，烛火跳动，睫毛的影子投映在恍若白玉的脸上。
一瞬，仿佛百年已经逝过。
天际喷薄而出猩红，将相思客栈古铜色的木柱染上刺目的绯色，人间浮华将醒。
杜无灵看似有些无神的眼睛在翠儿盖着白绸布的残躯上一而过，转而久久凝望窗外。直到要驱净一切邪念，所有罪恶的耀金光芒从大地尽头一点点漫延过来，染红了她的脸颊，将有些苍白的唇色抹上一丝诡谲的艳色。
忽的，她笑了。
眉眼还未长开，却已经有了那份勾魂摄魄的浓丽，杜无灵浅笑着，悠悠说道：“翠儿，你看，天亮了。这往生路，孤魂野鬼一个人走，毕竟落寞的很——”
起了身，缓步走到了那渗血的白绸布旁，从已经冰冷的死者身上取下一只点翠髻钗来，那钗上凝了些血迹，看起来渗人的很。
这还是她同翠儿在笙歌楼旁的街市中买下的。
杜无灵从袖子中取出帕子，在方鸿云和杜扶苏沉默的凝视下，安安静静的将点翠髻钗擦拭干净，然后别在了自己头上。
“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去，便让李少风陪着你一道走，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伴。”杜无灵笑的纯粹安然，恍若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只是话里的意思，却令人心头发凉，“这钗是你买的，我权且借来，用它将那李家的六爷，送下去陪你。”
这时候外头的闲人进不来，自然也不知道屋里头的人说了些什么。方鸿云和杜扶苏皆轻叹了一口气，杜无灵不愿让人留下把柄，面上沉静，却还是掩饰不了自己因为一个丫鬟就变得如此的失控。
方碧瑶死了，李少风便不再投鼠忌器，猖狂得很。往日他恋慕方碧瑶，也因此不能伤到方鸿云，有方鸿云护着，难能除掉杜无灵，故而才那样拙劣接近。现在李少风已经不在乎什么，心中无所畏惧，自然能倾尽一切，就像个疯子一样不死不休。
这样的狠手，怕是他绝无顾忌什么了。
此时最要紧的，是去李家调查一些事情，刻不容缓。李府六小姐李娉琪已经被送回府中，或许能探听到什么风声。李娉琪在李家好歹是李府的小姐，现下李家的人必然都清醒得很，众目睽睽之下，李少风纵然想要再明目张胆的将李娉琪绑出去，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看着杜无灵面上似是有决意之色，方鸿云垂眸，掩去了眸中一丝疼惜之色，吩咐到：“铁衣，翠儿的身后事……托付给你吧。”
“是，楼主，属下必当看好翠儿，尽心竭力处理她的身后事，安葬之事也无需楼主和杜小姐忧心。”铁衣面色沉痛，低头应道。
“劳烦铁衣了。”杜无灵语气淡然，转身，欲要走。
杜扶苏上前一步，拦在了她面前，小狐狸面具染了灰尘，看起来有些狼狈，之事面具下那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暗潮汹涌，无声无息的盯着她：“无灵，你要去哪儿？”
“李家。”杜福玲没有半分停顿的答道，想要绕开杜扶苏，继续走。
杜扶苏却依然阻拦在她面前，杜无灵皱起了眉，抬步欲要小跑，杜扶苏却忽然在她身后伸手撑了门，她拽了拽门把，却还是打不开。
“扶苏哥哥……”杜无灵蹙眉。
“你手臂上有伤。”杜扶苏没有要退让的样子，有些清瘦的身形坚定的决不松手。杜无灵用力一拉门，缝隙处松动了一下，漏出一点光，却迅速再被关上。
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呜咽，像是最撩动人心的一根线被拨响，又硬生生压抑在喉头。
杜无灵楞了一下，才注意到杜扶苏用来抵着门的那只手缠绕着白色纱布，密密匝匝却还是掩盖不住扩大的血渍冒出来。
杜扶苏的手先前，正是为了救她，才被长乐的匕首扎透。
也赔上了他这一世的武学路。
好像有一口气哽在胸口，杜无灵眼角有些泛红，忽然转了身，直直盯着杜扶苏的脸。
好像是跨越了时光尽头，对上了杜扶苏有些幽深的眼瞳，他沉默寡言的很，偶尔主动说出几句话，不是被方鸿云给呛声到发火，就是如同现在一般，只言片语，独断定，却护短深沉的没有一丝回旋李地。
无论发生了什么，杜无灵始终被杜扶苏摆放在第一位。
站在一旁的方鸿云轻叹，走上前来撘住杜扶苏的肩，这一夜他伤的最重，只是原本想着既然杜无灵要冒险，自己无论如何也要陪着一起去。可是杜扶苏明知道杜无灵现在每分每秒都很不亲手血刃了李少风，却还是这样分毫不让，或许这就是他们二人的不同之处。
“万事都要一步一步来。”杜扶苏低声说道，低沉的声音奇异的能抚平人的焦躁不安。
僵持良久，杜无灵替下了头：“我去我的房间里，想一想之后该怎么做。”
杜无灵不想让杜扶苏担心，本来以防不测可以让方鸿云一起前去，可现在方鸿云的身体已经不足以让他这样冒险。
闻言，杜扶苏往后退了两步。
方鸿云接话道：“好，今天，你也累了，翠儿的身后事，交给铁衣一个人就可以了。你早些休息吧。”
杜扶苏其实也没想这么多，今天之事蹊跷和麻烦都太多，杜无灵应该是身体有些乏了，既然无灵要回房，也就不再多留意，只是点了点头。
“扶苏哥哥，方鸿云，待我想好该如何处理此事之后，会来找你们相谈。”
“无妨。”他们答应道。
二人毫无顾虑地让杜无灵离开了，却根本没料到杜无灵出门，却换了走的方向，依然决意要去李家！
“方鸿云，你再不回去，外头的乌衣卫没人领着，会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你们现在这样，也算是因为我无能，才被拖累，翠儿死的如此凄惨，我再没心没肺，又怎么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安心的当个甩手掌柜。”
方鸿云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相思客栈，这时候正是杜无灵和杜扶苏兄妹正需要有人定心的时候，若自己贸然离开，便是背信弃义之徒。纵然他从接手方家暗部的那一瞬起就不再在意这个，唯独却不想让他们兄妹再出什么意外。
“若是真有什么事情，铁衣也会替我处理，你安心便是。”方鸿云安抚道。
杜扶苏皱了皱眉，似是有一丝不赞同：“铁衣已经处理翠儿的后事，你还让他代你管你的乌衣卫……”
方鸿云不愿说是在心里过意不去，不想他们兄妹独自承受这些，更见不得挂心的人伤心，只是随意糊弄道：“杜扶苏，乌衣卫不会只有我独当一面，又怎么会缺一个铁衣或我就散乱不堪？你先回去躺着吧，你的手再不好好养着，或许等我入土都看不到它康复的一天。”
“方鸿云，刚才我还吩咐小二，给你和无灵炖一乌骨鸡汤补补，现在看来，你精神头好得很，想来是也没有机会尝尝那汤。”杜扶苏的小狐狸面具毫无波动，“不如我让小二焖一碗巴豆来，给你提提神。”
杜扶苏虽然也觉得方鸿云今天也费尽心力，因为自己的妹妹才会受了如此重的伤，可方鸿云那样随意打趣，他也没法绷着脸说什么道谢。
方鸿云哼了一声，推辞到：“不急，先处理好这件事，来日方长，你若喜欢巴豆，下次我们出去尝尝便可。不必时时刻刻记挂在心上。”
方鸿云知道翠儿的死去实际上对杜扶苏来说也是个打击，心中有些顾虑，方这样故意打趣，免得杜扶苏黯然，自己在一旁也更加不好过。
“铁衣办事可靠地很，再一会儿，大约棺材就送来了。”方鸿云说道。
“好，我等等。”杜扶苏点了点头。
方鸿云也顺势坐在了桌旁，此时全身功力散了一半，他根本还没有力气可以独立行走。
杜无灵将他们留下，也算是个明智之举，自己再去李府，也不至于将二人一并拖累。
此时先前被三管家下令四处搜查杜无灵和方鸿云的人，也正零零散散往回走，途中也没有遇到什么事。途径了方才他们看到的路，正是方才拦下方鸿云陪着杜无灵去医馆时的那条路，心里有些不放心，他们打算去医馆看看，是否能找到那两人。
几人紧赶慢赶地到了附近的最近的一家医馆，那家医馆外就挂了一副旗子，华佗在世，悬壶济世。晨曦刚起，空空荡荡地大街上，那家医馆也是关着门，无人路过，似乎没有一丝的人情味。
医馆大门是关着的，油灯也没有点，搜查者不免猜测，难道杜无灵二人并没有来此家医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为了三管家和主子，必然要谨慎行事，他们还是不放过一丝一毫可以找到他们的机会。
其中一个还是敲了敲们，里头的人便回了句。
“来了，来了，什么人，都这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