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无灵在杜扶苏的看着她，杜扶苏慢慢地清醒过来，他认得了杜无灵，看着陪在身边的下人们，全部人都怀着关切的眼神。
“杜无灵，这是哪里？”
杜无灵抱着躺在床上的杜扶苏，轻轻扶起他，她握住了杜扶苏的手，如今杜无灵身边的亲人只有杜扶苏，她不能让杜扶苏出事，这次是自己粗心了，竟然让杜扶苏喝下了毒药。好在现在杜扶苏没什么事，不然纵然杜无灵重活一世，却仍要为此自责一辈子。
黑衣人和三管家的尸体被拖出了墙根，外头天光已经大亮。护城河淙淙流淌的响亮，街上的人三三两两四处走动着，却不知道终有一天自己也会再也看不见这耀眼的日光。
“……这是哪里？”杜无灵把投向外头的目光收回来，怔怔看着脸色疲惫的杜扶苏，只觉得掌心一片被冷汗浸透的潮意。
她如此无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遍。
杜扶苏说完了一句话就像是脱了力，迎着杜无灵的目光有几分哑然，大概将来多少个深夜里他也不会忘记杜无灵此刻的眼神。
用力的几乎像是挣脱掉了永远解不开的命运。
那双眼睛澄澈见底，恍然间让杜扶苏想起了小时候那微微泛黄的月光，照过了杜家有了年头的矮墙，月光下的水洼上停了一只银蝶，漾开一圈圈的磷光，轻轻的翕动着翅膀。
一滴，两滴。
有什么冰凉落下来打湿了杜扶苏的脸颊，他有些吃力的抬起手，外头柳叶黄，莲花颓败，万物萧条，却都及不上此时杜无灵眉目间的那抹凄惶。
好像是十里长街昏昏然，在极其遥远的地方，有一盏灯。
忽然的，那盏灯，被点亮了。
小狐狸面具遮着杜扶苏的脸，只看得见下半张脸，还延续着一些伤痕，却已经将最骇人的部分遮挡的严严实实，薄唇形状优美，平日里少言寡语严肃的很，这时候有些勉强的呈现出一丝安慰的弧度，他的眼睛睫毛很长，随着眨眼慢慢的扑棱了两下，半遮住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好了，无灵……哭什么？我又没事。”他的声音很低哑。
他笑了。
“扶苏哥哥……”杜无灵的声音开始很轻，带着一丝微微颤动的哽咽，随后渐渐的连贯成句：“这次扳倒了李家，我就不再惹麻烦了……我带你回吕家，我身上有吕家的血……我娘是吕家的大小姐，我们去找你的爹娘……”
杜无灵很少哭，杜扶苏也很少笑过。两人更没有这样一起失态过，就这么一次，就像是刻骨铭心的一场意外，从此这辈子也忘不了。
那天杜无灵的话就像是解不开的咒印，死死烙印在杜扶苏的回忆里，他静静看着她，她梨花带雨，说着要带着杜扶苏一起去寻他的爹娘。
“所以……你要活着，扶苏哥哥，你要好好地活着……”
是惶恐吗？
亦或是只是不甘？
屋子里的下人早就识趣的退出了屋子，留下这险些生死两隔的兄妹二人。杜无灵却不去在意这些身外之事，只是有些语无伦次的告诉杜扶苏，要他好好活着。
人曾说，幼崽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会有依赖之心的。
当初杜无灵身受牢狱之苦，被囚禁在地底下不见日月，心上点血，满意孤寒，却不料睁眼闭眼，重回年少懵懂时，不知今夕何夕。
有人推开了那扇门。
她改写了命运，情愿放弃泼天富贵去活一世自己情愿，只是放不下自己的最初的念想，带着杜扶苏一并出了那方寸小镇，有兄如此，甘愿伴她苦，伴她行，伴她流离。无论如何，杜无灵纵然是个再凉薄之人，却也从此割舍不下。
曾经在鬼门关凉透的一颗心，像是有了一点温度。
杜扶苏停顿了一下，轻声回答道：“好，我活得好好的。”
那回答很沙哑，带着一丝疲感，却还是稳稳的，有着安抚人心的口吻。
或许是这一声让杜无灵镇定了下来，她静默许久，才再度开口，此时已经是平静许多：“……我们还在相思客栈，扶苏哥哥，这是你的房间。方才你饮下的茶水……被李府的三管家下了毒。只是不知为何，你喝了茶水后就昏倒，可后来却醒来……只一招之间，便将那李府三管家斩杀于此，而后你就不省人事……”
听着杜无灵的话，杜扶苏有些愣神，他确乎是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事。
只是眼下在自己的房间总算是没错的，杜扶苏平日里是个成熟稳重的人，遑论武功尚未有起色，纵然他有十分把握，也不会这么莽撞地杀了一个人。可杜无灵却肯定的很，这次他对那李府三管家下了杀手的时候，眼神无情残忍骗不了人，一剑封喉更是干净利落。
“怎么会……无灵，你是说，我中了毒药？”
杜扶苏喃喃自语，试图从一片空白的记忆里搜寻点什么，却想不起一丝一毫，反而感觉脑海里传来一阵阵剧痛。他只记得自己确实喝了一杯茶，之后的事情却记不清了。更无从记得自己执剑，杀过人。
“是。大约是那个受命于李少风的三管家打算来暗手，却不料喝下毒药的是哥哥你。他本要用匕首杀了我，可是扶苏哥哥，你却没有死，途中醒了过来替我解了围……故而，我才会平安无事。”杜无灵低声说道。
杜扶苏意外的扬眉：“我杀了三管家？这倒是……奇怪得很，我却怎么会什么记忆都没了？我现在只记得我还在那个房间了喝着茶，等着你们回来的那件事。”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忽然的就想起了，那曾经远远感受道的在极其遥远的地方，曾经有过的另一处地方你那个意外的共同的悸动。就好像，在那处，有另一个他自己，再和他同心活着。杜扶苏忽的住了口，眸中掠过一丝不安。
“没事，扶苏哥哥，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了。你也不要再想过去发生的事情……”
杜无灵知道杜扶苏没事就好，她只觉得方才都有些发抖的手总算是稳了些。只要还有扶苏哥哥在自己身边就好了。扶苏哥哥没事，自己做截下来的事情也就放心多了，若非如此，怎可安心？
杜扶苏看着杜无灵的样子，思绪一跳，忽然问道：“你在这里，那方鸿云呢？他还有伤势未愈，怎么不在？”
杜扶苏突然想到方鸿云，确是想到杜无灵遇险，与她一同的方鸿云若不在，难道……？。方鸿云方才是与杜无灵在一起的，眼下杜无灵在这里，而方鸿云不见踪影，杜扶苏不免心头一惊。
“方鸿云方才与另一个黑衣人缠斗，只是我来的时候，那黑衣人已经没有什么后力，我想着哥哥你毕竟武学未佳，急着先来寻你，我来之前……方鸿云与那黑衣人打斗起来的。受了一点伤，却不知究竟有没有什么大事。”
门外等着的乌衣卫立刻回禀，方鸿云只是受了一些伤，已无大碍。现下方鸿云还在别的地方调息。铁衣临走抹消客栈内痕迹的饿时候，便吩咐了待命的乌衣卫，不能让方鸿云再出来勉强行事，让他好好养他的伤。
“……怎么会有杀手？”
杜扶苏却不免疑虑，不知道怎么会又有杀手前来。明明是他们还没有什么举动，无灵更没有再去冒犯他们，又何必赶尽杀绝。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不久之前正是杜无灵潜入了李家，伙同李娉琪，用一个丫鬟的命坑了李少风和李洪光一把，近日的流言更是让李少风狠狠的在了一个跟头。
若是不让杜无灵碎尸万段，难解李少风心头之恨。
“那黑衣杀手，若我不曾猜错，大约应该是与三管家一起来的。他让那黑衣人拖着方鸿云，随后他自己来亲自下手，打算杀了我。可是他没有想到，哥哥你竟然中了毒还会活着，更是醒来反让他失了性命。不能不说，恶有恶报。”杜无灵说道。
杜无灵把杜扶苏中毒的事情如实说的清楚，也是有些奇怪扶苏哥哥怎么会中毒，却没有毒发之兆？
只是杜扶苏自己其实也实在不很清楚，苟活下一条性命，杜扶苏自觉庆幸。自己还可以陪在自己的妹妹身边，纵然自己算不上什么，勉强还可以为她担一份忧虑。
他岔开话题道：“无灵，既然那三管家死在了我手下，那个黑衣人此刻又在何处？”
杜扶苏自是也糊涂，为何自己还能活着，更解释不清为何紧紧一招之内，就让李府三管家死于非命，只是这事或许牵扯道他的身世，杜扶苏自己尚未清楚，此刻再多想也无益。好在三管家死了，少了一份隐患，却不知那黑衣人是否逃掉了。
杜无灵还未开口，门外的乌衣卫答道：“回禀，那黑衣人看到我们一行人来救楼主，或许人多势众，他怕了，便逃跑了，楼主疑心有诈，命我等守候于此”
乌衣卫却不曾说出，方鸿云此刻身受尹阳蝶再度噬身之苦。
杜无灵不知实情，却只是了点头，沉思些许，对门外说道：“方鸿云这样做的对，师出反常必有扎……穷寇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