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撩起下摆，和杜无灵隔着小桌坐下，脸上的神色渐渐被严肃所取代，他看着杜无灵有些疏离的目光，点了点头回答道：“你从哪里来，我便从哪里来。”
已经是在意料之内的回答了，杜无灵听到了，却只是默然了许久，才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呢……”她那双宛若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执着的看着面前的三皇子，似乎要看出个究竟来。
“你原本应当登基为帝，做一个千载难逢的明君……我是死了，可你怎么也会到这里来？”杜无灵看着三皇子，问道。
二人对坐，中间的小桌之上空无一物，正如当年清风济月，白露当酒的年华。杜无灵看着面前的人就好像跨越了时光去看那个更加成熟的男子，他们如今相遇的比上一世还要早，杜无灵的脸庞之上依稀还能看得出幼年的痕迹，而三皇子的容貌比起上一世那个内敛果决的人也更加年少。
“母妃答应了让我娶你……她曾说会为你安排一个更好的身份，可是等到我真正看见那个所谓会随我共享江山的人的时候，我被骗了。”三皇子说的很平缓，好像在当初当他看见在皇后之位上等着自己的人竟然不是杜无灵的时候，根本不曾有过任何震惊痛心一般，只是声音有点儿低沉，好像在压抑着什么涌动的情绪。
“更好的身份？”杜无灵反问了一句，心中忍不住想起了那个伪善的女人。
舒贵嫔对她一直都是客客气气，视如己出的女儿一般精心照料，暑天冬日都不忘了嘘寒问暖，那时候杜无灵还一直觉得能有这样一个母妃实在是一大幸事。杜无灵信过的人不多，而舒贵嫔就是其中一个。杜无灵曾想着，自己就算前半生命不好，可是能遇见三皇子为夫，舒贵嫔为母，从此以后也了无遗憾了……谁知道呢？竟会是那样一个下场。
为自己安排一个更好身份，若是舒贵嫔说出来，恐怕谁也不会怀疑，这个对杜无灵一直真心诚意的女人根本就是要借机将她置于死地。只能说杜无灵还是不够聪明，被舒贵嫔一点点的体贴所蒙蔽，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也是呢，那你的母妃，确实手腕了得。”杜无灵半是讽刺半是真心的说了一句，”想必她这么费尽心机的让我死了，就是为了让你迎娶我的姐姐吧？“
那京城杜家的大小姐，人称绝世美人，可以倾国的女子。自己这般平庸之辈，哪里比得上大姐的一分一毫？杜无灵看着面前的三皇子，只觉得心中有点酸涩，自己终究是奢望了，他本来就非池中之物，身边的女子来来去去不可胜数，自己死了，也终究会有更好的人补上空缺，又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
“虽然不知道为何三皇子殿下为何也会到此，但是既然你对你母妃的所作所为不知情的话，我也不会怪你，就这样吧。”杜无灵站起身来，就要离开桌子。
不妨手腕又不被人一把握住，那力道有些重了，差点让还没站稳的杜无灵跌坐在地上，所幸她及时扶住了小桌，才不至于闹笑话。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阻拦，就算杜无灵脾气再好，也有些无法忍受了。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格，对她好的人总是走得早，何必要委屈自己？平日里那些不动声色尽数都是面前这个男人教给她的，那现在又有什么必要做这种立刻会被戳穿的作态？
她有些恼怒的挣了挣，却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唯独这种时候她才恨自己太过单薄，平日里和比人斗智斗勇不过都是千里之外就可以决定胜负，偏偏这样直面的时候连一点儿胜算都没有：“放手！”
三皇子蹙眉，那张不输给风雪的容颜上带着一丝纵容和无奈，他却还是没有放手，只是将人拉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说道：“我没有迎娶你姐姐。”
杜无灵怔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要被取笑了。
“你离开我在之后，我不曾迎娶过任何人。”三皇子握着杜无灵纤细的手腕，感觉到杜无灵似乎是一时之间忘了要反抗这回事，苦笑着说道：“我用身上的龙脉跟吕家的人换了药……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吕家？当初你曾告诉我，你的母亲是吕家的人，吕家一向和方士结缘，传说有秘法可以起死回生……”
“你疯了？用你的龙脉交换，那国运该怎么办？”杜无灵睁大了眼，压低了声音很是吃惊的说道。
“天道有常，一颗帝星陨落了，自然还会有别的再升起……那岂是我们区区寻常人能懂得的。我放了七天七夜的血，那个吕家的方士才画足了一个法阵，告诉我若是想要寻你，就要拿命来换。”三皇子淡然说道，仿佛那一字一句说的不是他自己的痛，而是别人随随便便做出的决定一般，“当初我登上皇位的时候，兄弟们还没有死绝，我留了遗诏，便按照那个方士的吩咐，来找你了。”
杜无灵怔怔的听着，只觉得心头颇有些不是滋味：“……来找我？你如何来找我。”
可是明明问话的时候，杜无灵心里就清楚了。既然方士已经说了要拿命来交换，那还有什么好谈明白的？无非就是——
“你送我的那把匕首。”三皇子伸出手，原本像是想要摸一摸杜无灵的头顶，但是看到杜无灵仍旧有些排斥的模样，无奈的笑了笑，转而帮她把刚才散落下来的青丝挽到耳后去，“那把匕首还算是锋利。当初你送我的时候，说是为了防身，却没想到它第一次见血，就是我自己的血。”
他用手在心口的位置稍稍比划了一下：“那匕首打磨的不错，从这儿扎进去的时候还不是很就是痛，我想着快点来见你，就握着柄转了转，还没回过神呢，一睁眼就看见当年那个还没死的小太监叫我起床了。”
三皇子说完，抬头去看杜无灵的神色，却发觉她的模样似是有些失神的模样，笑了笑，知道现在自己还没有被原谅，只是安抚的拍了拍肩头：“放心吧，真的不痛。那把刀是你亲手开的刃，打磨的好。不怎么疼，就是有点儿凉。”
……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
一把好刀穿心而过，冰凉和痛楚一起席卷了身上的每一个角落，思绪都好像断断续续的难以为续，血从被捅穿的地方汹涌出来，，渐渐染红了衣服。眼前一点点晕染开，变得模糊不清，却好像有一个人在很遥远的地方向自己笑着。
他还清晰的记得舒贵嫔是如何回答的——
“杜无灵？那个不识大体的卑贱丫头如今你还想着她做什么？难不成还怎的打算迎娶她来替你掌管六宫？笑话！翎儿，你又不是那三岁小孩，也该知道现在你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本宫已经替你处理了那个丫头，从今往后，你就当做没有这个人便是！”
“母妃？你把无灵怎么了？！”
失手打碎在地上的花瓶飞溅了满地的碎屑，从里头流出来的水蜿蜒在金贵的地砖之上，冰冷无情就好像这个已经习惯了权势的女人，她很是轻蔑的笑了笑：“还能怎么办？你现在就算是想见她，也没这个机会。想必这个时候，她的尸身都已经在乱葬岗子上，被野狗啃得干干净净了！”
那个曾经被他如此尊敬的女人才是真正让他寒心的人，三皇子不曾想过最终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跟自己母妃反目成仇，这岂不是莫大的讽刺。
三皇子派人搜寻了几天几夜，总算是找到了舒贵嫔藏匿杜无灵尸首的地方，舒贵嫔当真是狠毒，三皇子的人将那潦草的小土包挖开的时候，只看得见里面一捧灰而已。三皇子知道杜无灵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死的冤枉又不明不白，她唯恐这个女人会化作厉鬼缠上自己，便干脆命令人将杜无灵的尸首和魂草一同烧成了灰烬，处心积虑的想要让杜无灵魂魄被困住，永生永世不得逃离，再也无法进入轮回。
三皇子看见下属捧回来的一抔灰烬的时候，面上已经全无血色，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不愿意伤到一分一毫的人，竟然就因为自己的一个疏忽之间死得如此凄惨。
也只能说是舒贵嫔弄巧成拙，她那一番动作，恰好让杜无灵死后三魂六魄一直没有消散，茫然的被困在原地不得动弹。三皇子带着她的骨灰去求那吕家的术士，甘愿用自己身上的龙脉来交换，换的一次重来的机会。
想到当初捧在手心的那一把冰凉的灰，三皇子眼中流露出一丝疲惫，却也有着难以言说的庆幸，庆幸两人如此生离死别别还能够重逢，当杜无灵死后他何尝不曾懊悔自己为何就生在了帝王之家，可是若非他是帝星，与国运息息相关，他又哪里来的筹码能够追溯时光，让两人重来一次？
思及如此，至少原本因缘际会而错过了的人竟然能够跨越生死再度出现在眼前，他已经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