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杜无灵说出这番话,杜扶苏不免感到意外。这封拜帖刚刚被送到相思客栈门前的时候,他也有过警惕,想着李六小姐忽然做出这番行为,其中必有深意。
只不过听了杜无灵的解释之后,这李六小姐现在的行为却也说得过去,杜扶苏自然就放下了心,却没有想到杜无灵忽然就说起了这一茬。
“招待?”杜扶苏反问道,小狐狸面具之下的表情虽然大半都看不清楚,但是眼睛里那点疑惑却是真的。
也难怪杜扶苏如此,毕竟他自从有记忆开始,一直就生活在杜安昌家中。杜安昌不过是一介平头百姓,既没有万贯家财,也没有什么渊源家学,哪怕是宴请客人,也不过是让养母李氏做一桌子的家常菜,再去酒肆上带一些平日里不常吃的好酒好肉,摆在桌面上,便已经算是很隆重。
而之后杜安昌的脾气一日比一日坏,杜扶苏在杜安昌家中的待遇也大不如前,若非他好歹也算是个男丁,杜扶苏也许会和杜无灵一样,每日只靠着清汤寡水度日。
之后跟着杜无灵离开了养父养母家,来到了这江南之地之后,他才算是真正见过了如此多的佳肴珍馐,那些随意一道点心就要耗费无数心力的享受,也不过是这时候才刚刚见到罢了。
和杜无灵不同,杜扶苏这才算得上是没见过世面。
这李娉琪先前第一回来,上的什么点心什么茶全都是经过了方鸿云的手,该怎么布置如何招待,他身为笙歌楼的楼主,每年四方会可都是他一手策划,在这些小小细节之上自然不会有一丁点儿的疏漏。
那时候能让方鸿云搭把手,也不过是因为一行人刚刚遭了方碧瑶造的孽,在这客栈里休养些罢了,如今乌衣卫不知道在城外头的哪处又找了个新的栖身之处,方鸿云就算再怎么不想走,那么多手底下要安排的事情总不能全部推给铁衣,能来的时候也不见得多。
如今杜无灵的意思,看起来是想要自己操办,不去麻烦方鸿云了。
也不知道这两人现在又何必急着划清界限,只不过,早断了,或许对他们都有好处。
“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毕竟如今李六小姐可不是假装什么公子来拜访了,人家堂堂正正的来,我们肯定也要撑住场面,扶苏哥哥?”杜无灵颇有些俏皮的笑了笑,一双眸子里恍若秋水波光粼粼。
她也猜到了杜扶苏有些怔楞的原因,只不过她如今是真心实意把杜扶苏当做可信之人看待,将来要共同走过的地方也多的是,上辈子杜无灵千夫所指,孤身一人,这一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愿意跟着自己一起浪迹天涯的哥哥,她也不吝惜在各个方面好好指点指点。
毕竟,杜无灵也看得出来,杜扶苏那样子,不像是那些成日里就知道无所事事的人,白白荒废了时光,脑子也愚钝。在杜安昌家中的时候,杜安昌虽然不曾让杜扶苏读过什么书,但是这个养兄的聪颖却依然让街坊交耳称赞。
也许这位扶苏哥哥,原本是什么书香世家流落在外的公子也说不定。
“我懂得不多……”杜扶苏有些犹疑,毕竟杜无灵所说的这些他确实是不曾涉猎,而原本他也一直以为这些应当是住宿店家,亦或是女子应该做的事情。
“扶苏哥哥,将来我们还要去更多的城池盛景,也许会街角五湖四海的朋友。这些人,有的人来自朝廷,有的人出身江湖,有的人喜欢一盏清酒半碟小食,有的人喜欢露天野地无肉不欢……”杜无灵一句一句很认真的说着,条理分明,“不会永远有人为你准备好一切,如果你现在不会,将来遇到了你欣赏的人,却无法一道走,那必然会是一件憾事。所以待人处事之道,扶苏哥哥,你也应该学一些。”
说到这里,她浅浅一笑:“毕竟你可是男丁,我的兄长,将来若是谈婚论嫁,招待客人的,可不都是扶苏哥哥你嘛!”
原本被杜无灵一番严肃之际的理论说的哑口无言的杜扶苏,听到这这一段话是彻底败下阵来。自己的妹妹自从那次昏睡醒来之后性情大变,连口齿也伶俐了不少,还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一个穷书生出头,谋划人命于方寸之间还面不改色,杜扶苏算是认输了。
“好。”他苦笑着点了点头,想着自己现在竟然是连一点兄长的威严和作用也没有,连这点本来早就应该熟人于心的事情也要被自己的妹妹教育了,“你说,我听着,按你说的去办。”
对上了杜无灵,杜扶苏的口吻是一贯的没脾气。
只不过在心中回味了一下杜无灵那句似是娇嗔的话,他心头也不免有几分酸涩。等到李家如杜无灵所愿彻底倒了,那就是她该被吕家的人带回去的时候了。
吕家……
杜扶苏就算不曾真正见过,却也依稀听过,江南的吕家,那几乎是可以跟北朝廷对抗的豪富之家,世代家祖都和方士又不解之缘,凡是吕家的门人,必然都会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仙法道术。
这怎么是他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可以攀附的起的。
心头浮现出当年在杜安昌家中,李氏拉着他的手说的话。
——你的妹妹,是吕家嫡女之后,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见过大小姐。
现在杜无灵还会称呼他为哥哥,杜扶苏也确实把这个妹妹放在心里宠着,就算她城府深沉,不在意人命,却依然是他小时候记忆之中那个会拉着他的衣角,怯生生的小妹妹。
在吕家,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敢让吕家的大小姐称呼自己为哥哥?就算杜无灵愿意,吕家的人也不会愿意。
更何况,杜无灵的嫁娶,也不知道杜扶苏有生之年能否见得到了。
白岭宫远在山巅,一路上奇门诡道,阵法密布,就算是武学集大成者前去,也是十不存一。而那白岭宫的少主和自己如此相似,血脉之中那时不时让人心悸的鼓动,也都像是在昭示这他此行去白岭宫几乎是凶险满路。
眼下,就权当作是粉饰太平罢了。
“光靠着我吩咐也不行啊,你可是这相思客栈之中唯一可以主持大局的男子了,扶苏哥哥,你这模样,可是一点儿干劲也看不出来。”杜无灵竖起食指在杜扶苏面前摇了摇,惹得他笑了出来。
这些日子看着总是多半抑郁的很的杜扶苏这一笑,声音清雅让人如沐春风。其实自己的哥哥是个很适合笑的人,只可惜记事以来,能让他笑的人和事,太少了。
“那……你也只管说,不管能不能做的好,我都尽力。”杜扶苏有些窘迫的扭开头。
杜无灵心满意足的逗够了自己的兄长,快步才能够一旁取下纸和笔来,在上头不急不忙的列了许多事项。
杜扶苏一一看着,惊叹于杜无灵的字看起来就像是被精深此道的人所教导过一般,一笔一划都合乎所有应当有的力道和洒脱,或许有的人还能从这字中看出一个人的品行,只可惜杜扶苏对这方面也不曾有过什么学习,自然也就止步于此。
只不过杜扶苏却不知道,真正对这些一无所知的人只不过是看着觉得赏心悦目,连他所能看得出的那些边边角角也无法领会。就连杜扶苏自己也不知道,心中有些莫名其妙便知道的东西究竟是那儿来的。
就如同方鸿云曾经有些疑惑的对他说道:“你的天赋让你当初能够看得清长乐的动作,我是想的到的。只是你竟然能够拦得住她,这真的让我有些意外。”
“意外?”那时候杜扶苏也有些茫然。
“长乐曾经也在方家暗部之中,在乌衣卫组织中属于上层,普通的武学高手在第一次面对她出手的时候,十有八九都会中招。因为长乐最擅长所使用就是匕首,而你第一次见到她的出招,竟然就能够挡了下来,虽然也是身受重伤,且不能不让我有些奇怪。”方鸿云说到。
这些话方鸿云没必要骗他,思来想去,杜扶苏心中却有些隐隐约约的猜到,或许是和那白岭宫的少主有关,便开口问道:“当初那个医圣宫的少主前来笙歌楼的时候,可曾见过长乐出手?”
“自然见过,不过是为了娱乐罢了。”方鸿云回答,想了想,似是明白了杜扶苏的猜测。
两人面面相觑,可为何白岭宫少主所见到的,杜扶苏却会有隐约的印象,这也实在是说不通,就算是所谓的双生子,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听闻。
那时候两人便没有继续再说下去,杜扶苏之后也将此事抛之脑后,却没有意识到,他所知道的,所想到的很多东西,远远超出了他的见识和眼界所局限的。
杜无灵将想到的一些事项都列在了纸上,上头零零碎碎的写了许许多多杜扶苏不曾听过的规矩和吃食。看得他是一头雾水,便伸出手指,点在了写的第一行字旁边。
“无灵,这是什么?”
杜无灵看见杜扶苏所指的那行字,掩着嘴笑的很欢:“那是哥哥你要学习的礼数啊!”
“礼,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