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并没有直通大堂,而是绕着后面住客们不常走动的廊柱绕了一圈,从隐蔽的画屏装饰后面作为出口的。
铁衣端着茶盘,就跟来的时候一样,往回走过去。也许是在后厨耽搁的时间太久了,刚才捧着盘子和茶碗的跑堂小二们都已经不在这里走动,而是隐隐约约可以在长长的走道那头听见小声谨慎的谈话声音。
不过仔细想想,现在正好是快接近休息的时候了,他们都聚集在哪儿,也无可厚非。
先前那边准备的东西不够充足,而用来待客的自然也是不可以随便动用的,自己手上端着的东西,还是尽快端过去给他们才好。
这么想着,铁衣稍微加快了脚步。
“哗——”
在前方的一扇窗户猛地摊开,灌进来一股凌冽的风。
“谁?!”几乎是同一时刻,铁衣就已经停下了脚步,一只手将茶盘稳稳当当的放在了地上,另一只手摸上了腰间藏着的暗刀。
“是我。”
窗户外面先是有一个人这么回答道,然后才单手撑着窗子,很利索的跳进来。
“锦娘……?”铁衣挑了挑眉,虽然并不意外锦娘会在这里出现,只是奇怪为何会从这里进来,而不是直接去杜无灵的房间。
自从锦娘离开了乌衣卫,不再给方鸿云担任暗卫之后,他们虽然也时常因为彼此监视的人的共同而有所碰面,但始终没有多说什么话。铁衣和锦娘原本就不是什么喜爱多话的人,往日里方家暗部随着方鸿云去完成家主的命令,也早就习惯了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全都示意。
今天这是怎么,竟然从这儿出来?
若是李家有什么异动,难道不应该是先去见杜小姐才对?
铁衣抱着胳膊,看着锦娘将窗户重新关紧,把寒冷的秋风搁在了外头,一身青布衣衫比起以前看起来要活泼的多,但与多数差不多年纪的女子相比,还是寡言的可怕。
“我知道你有话想要问我,我也有事情要问问你。”锦娘将窗户的插销闭合上,然后再转过身来,日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洒进来,逆着光描摹着女子的美好身形,她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们来谈谈?”
铁衣瞥了一眼自己放在地上的茶,点了点头说道:“无妨。我这只是有点好奇而已,今天来找的居然是我?”
“也许我还要去见杜无灵一面,只不过在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之前,我不好定夺。”锦娘的语气简短而有力,很快速的将最重要的东西直接点出来:“刚才在我来这里的路上,被吕家的人拦住了。”
“吕家的人?”铁衣怔了怔,他是何等好的记性,就算再傻的人也不会记不住自己听命的主人这几日想方设法严防死守的对象,“吕家的人,怎么会找上你?”
“你果然知道。”锦娘皱着眉头,打算将事情说个清楚:“那你既然觉得吕家的人找上我奇怪,那你应当也知道,他们真正想要见的人,不是我。”
“你还不如直说,就是杜无灵。”铁衣面色也凝重了起来,“他们怎么会找上你的?”
“不过是李家的人做了点无心的手脚罢了。”锦娘摆了摆手,示意这个暂时不算是什么重要的话题,而是很认真的问道:“铁衣,我问你,这些日子,楼主是不是派了人去拦截了杜无灵的消息?”
听到锦娘的这话,铁衣哑然,左右躲不过也这句追问,虽然楼主有令不得对外人泄露,但是锦娘跟随了方鸿云这么多年,他也知道,对方鸿云来说,锦娘或许是笙歌楼的外人,却不是方家的外人。
几乎不用再多加考虑,铁衣立刻回答道:“没错。楼主前些日子就发现有人在探查杜无灵的消息,后来经过打听,才知道是吕家的人。这些日子正是杜小姐的计划到了紧要关头,你也看见了,现在的李家什么招数都会使得出来。跟着吕家扯上关系,树大招风,现在绝对不是一个好时候。而且还不知道吕家的来意是什么,贸然让他们知道太多东西,没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铁衣停了一下,目光移到了锦娘的脸上,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了然的说道:“你已经知道他们为何来。”
“是,只是我却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让他们来。既然你现在解释清楚了,我就没什么疑虑了。”锦娘送了一口气:“探查杜无灵消息的应该不止吕家的那一批人,吕家十九一脉的来人没有恶意,这一点千真万确。”
“听你的意思是,吕家来的还在内讧?”铁衣在心头默默记下了。
锦娘想了想,说道:“或许,这一方面我还不大确定。”
“那你又是怎么保证那些人没有恶意的?”铁衣有些奇怪,毕竟吕家的人通晓方士之术,勉强算得上是会飞天遁地,这样的世家忽然来这里打听一个原本毫无干系的人,实在是不合情理。
“这事情……说来话长。”锦娘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外面得天色,回头再对铁一说到:“如何,你眼下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这倒是没有……”铁衣摇了摇头。
“那我在这儿等你,你快些将手头的事情结束了,我们一同去见楼主。”锦娘这时候依然称呼方鸿云为楼主,虽然不像是过去那样毕恭毕敬,却有了一丝潇洒的意味在里头。
这一声楼主不过是简单的名号,却不再是让她听从命令的人。
纵然若是方鸿云此刻真的对她有什么要求,她必然万死不辞。
“见楼主?”铁衣板着脸认真的考虑了一下,便同意了锦娘的提议:“如何给楼主传信,你可还知道?”
“清楚得很。”锦娘摊了摊手,手心之中躺着一颗小小的琉璃珠。那个和之前笙歌楼之中的人所佩戴的东西一样,有着和方鸿云身上的母琉璃相同的纹路。一样是从母体上分离出来,往里头注入哪怕一点点儿内力,持有母玉的人也会立刻感觉到在何时何地有人异动。
她虽然离开了方家的暗部,这东西却还留在身上。
铁衣的视线在锦娘白皙的掌心停了一下,长久的注视那串显然被时常擦拭的干干净净的琉璃珠,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版先弄个之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只当做自己不在意这个,并没有开口提起这回事,只好说道:“那联系楼主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先去把大堂的弟兄安排好,马上就来。”
锦娘笑了笑:“现在你倒是越来越像是一个老妈子,乌衣卫上上下下要忙的事情不少?”
“你以为是白谁所赐,打完了架就忽然自顾自走了,现在什么事情都要而我一个人担,这担子可沉得很啊。”铁衣意有所指。
锦娘一向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有了些绷不住的愉悦:“那要我想你道歉吗?铁衣大人?”
她这样的神情确实少见,明明铁衣这几日见杜无灵不算少,对锦娘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也应该不再陌生,但是这样自持,拘谨里又有一点放松的微笑,倒是当真和总是沉静自如的杜无灵有着太大的差别,只要是真正和两人相识的人,大概谁也不会弄错吧。
铁衣弯下腰把自己搁在地上的茶盘捡起来,看了看锦娘又盘了看盘子里,从里面随手抽出一叠小点心递给了锦娘:“现在这样子还真适合你。”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锦娘一时间没找到思路,反问道:“什么样子?”
铁衣摇了摇头,收回手,说道:“没什么。”
若是自己点出了她这难得一见的惬意笑容,怕是锦娘以后会更加小心注意,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泄出来。这倒不是什么见外,不过是长期身处暗处之中的人所下意识习惯罢了。
不让别人窥探自己。
不让自己被别人所掌握。
时时刻刻小心翼翼,那样紧绷的日子自然不会有谁露出多少真正的笑颜,故而忒一这时候才忽然想起来,这似乎是自己好长一段时间来,第一次见到锦娘的真心笑容,虽然很浅,很淡,几乎都看不出那一丝轻松的情绪。
……是因为已经不再作为乌衣卫的缘故吗?
铁衣端着茶盘,加快了速度往大厅走着,一边有些遗憾的想到:只可惜锦娘好不容易能为自己活着了,却终究是被大小姐的蛊毒给阴了一把。
大堂里的店小二们一个个豪放不羁的样子,和平日里谨言慎行不露痕迹的乌衣卫简直是两个极大的反差,看见端着茶盘进来的铁衣,一个个就好像真正的劳累了一天的店伙计那样,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将铁衣团团围住。
“醒了,吃的喝的留下,人可以走了!”
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这么一声,一时周围炸开一阵哄笑声。
铁衣费力的拨开人群出来,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绕过了了遮挡出口的屏风又一次往回走,耳边传来像是毫无牵挂的没心没肺的假小二的笑声。
只是这样爽朗的笑声依然不是真实的,能纵声大笑的都在伪装。而真正想要笑的人,却在那长长的走廊之中将自己所有的欲念都压制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