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青鸾倒也不气不恼，撩起下摆从容的也坐了下来，用手支着下巴，语气流畅的问道：“你这一大早起来就为了坐在这儿喝喝茶吃糕点，我可是半分都不信，外头那两个人你是从哪儿带来的？说是吕家主派来的人，怎么衣服上却是十九一脉的记号？”
“你都猜出了是十九爷的人，还问这么多干什么。”杜无灵这能要下手再挑一块梅花糕，那一叠糕饼却冷不防被人端走。
温青鸾将一叠糕饼挪过来放在自己面前，好整以暇的说道：“你是当年吕流意的女儿，我是知道的。可是吕十九爷和你又没什么关系，他怎来关照你？”
杜无灵被抢走了梅花糕，蹙着眉看他，刚刚对上了视线，却看见他眸子之中波光粼粼，猛然之间漏出一丝忍不住的笑，温青鸾轻笑着，将手伸过来：“你瞧。”
那蓝缎衣袖之中有个什么东西一抖一抖，然后顺着手臂地方窸窸窣窣，忽然之间弹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来。那小东西一个没控制住，在桌上滚了两圈，滴溜溜的一直转到了杜无灵的面前，撞到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才停了下来。
那一团雪蓝的绒球先是安安静静的装死了一会儿，忽然舒展出短短的四肢，，一双黑亮的小眼睛盯着面前的杜无灵。
“……这是……”杜无灵有些迟疑，和桌上的那个小东西对视着，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那小东西却像是发现了新奇的东西，扑了上来，抱住了杜无灵的指尖软萌的蹭了几下，随后抓住衣袖一路顺着手臂爬上去，在肩膀的地方停了下来，像是终于找到了舒适的地方，安坐下来，小爪子牢牢的抓着杜无灵的衣袖，趴在肩膀上团成一个绒球，像是睡着了。
“莲兔。”温青鸾心情很好的说道，“昨晚我被母妃派来的人追捕的时候，路上恰好看见了这个小家伙，想着以前看见的那些夫人小姐最喜欢这钟东西，我就顺手把它带回来了。昨晚它害怕得很，一直发抖，还想要咬人。现在饿了一个晚上，刚才从你的手指上吃了点糕饼屑，大概是挺喜欢你的。”
“你要把这东西送我？”杜无灵古怪的看着温青鸾。
温青鸾一怔，倒是想起来，现在的杜无灵在众人眼中是个男子，一个少年虽然还稚气，但是养这样一个小动物，怕是会被人认为太过软弱。
……这样想来，反倒是好心办坏事。
温青鸾眼神忍不住有些黯淡下去，方才还很有兴致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说道：“如此……那我替你养着吧……”
“不必了。”杜无灵摇了摇头，把被抢走的糕饼盘子又端了回来，从里面捡了一些碎渣放在手心，戳了戳肩膀上熟睡的小东西，糕饼香气立刻让它醒了过来，连滚带爬的顺着手臂溜下来，趴着吃的不亦乐乎。
“你也看到了，这小东西是自己缠上来的，若是我太过冷漠，它怎么活得下去？”杜无灵装作无奈的样子感慨道，“这年头，还真是连这些小玩意儿都懂得趋利避害。”
这是……装作这莲兔是自己缠上了杜无灵，所以才好心收养着的？
温青鸾的笑容立刻回暖了，也笑道：“不得了不得了，这小东西看人真是精准的很。”
两人正笑着，房门却被推开了，老李走进来，手上端着满满当当的两个提盒，他身后还跟着那两个早上才来此地的家仆，他们配合的天衣无缝，将花样繁多的菜色一一都摆上桌子。
杜无灵也一时之间没想到，看着一样又一样的东西摆上来，也有些吃惊：“老李……这是……？”
将珍珠鸡丁粥呈在桌上，老李回到：“这……这是吕家主吩咐的，务必让少爷吃的好些。”
“好些？”杜无灵看着这满桌珍馐，只觉得怕是把所有菜色都摆上来了。
老李点着头，把早膳都安置好之后，才拎着已经空了的提盒，和两个家仆退下去。留下杜无灵和温青鸾二人，对着这一桌子哭笑不得。
“你早上究竟干了什么事，让他们把你给当成了贵客？”温青鸾调侃道，“莫不是你已经让吕家主知道，你是他的外孙女了不成？”
杜无灵垂下眼眸，从那五彩水晶袖珍包子里挑了一枚吃下，说道：“……虽说不是这样，可也多少差不远了。”
这句话说的不清不楚，但是温青鸾却已经听懂了，想到方才那两个十九一脉的家仆，他了然的说道：“我知道吕十九爷的孩子失散在外多年，难道你竟然认了他为父？”
“怎么，有何不可？”杜无灵反问道。
“我只不过是有些奇怪，你是如何让吕十九爷相信的。”温青鸾很平静的说道，他知道依照杜无灵的计谋，想要在吕家留下来易如反掌，只不过他一直以为她会坦诚自己的身份，如今却变成了这样，有些奇怪罢了。
“吕十九爷当年和柳菲絮告别的时候，把这个留给了它。”杜无灵将朱雀锦取出来，给温青鸾过目，“凡事吕家的子女，都会有独一无二的纹样，吕十九爷只要看见了这个，便知道谁是他的亲生女儿。”
看见了那朱雀锦，温青鸾接过来，在手中展平，细细看着，许久，眸中也流露出了对这种精湛绣功的赞叹：“难怪，这独一无二的凭证，吕十九爷也无话可说。只是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东西？”
将朱雀锦拿回来重新收好，杜无灵垂下眼眸，被发丝遮掩住了表情看不清究竟是怀念还是遗憾，她的声音很舒缓：“我遇见了她，欠她一份人情。照顾十九爷是我答应的，所以没什么不好。”
“……原来如此。”温青鸾了然，这其中有太多故事没有说清，只能等一个好时机再叙，只不过眼下他却忽然又问道：“你偶然遇见一个人，这一份人情你就记得清清楚楚，那我呢？”
杜无灵看了一眼笑的颇为轻佻的温青鸾，干脆起身揪着他的袖子，把人轰出去：“你要是闲着没事，不如回去自己的房里用早膳，别来扰我清静。”
因为一个问题而被赶早的温青鸾也不恼，只得无可奈何的踏出门。
他走的步伐很优雅，一步一步，那种天生的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皇家傲气，让人光是看着背影都能想象出他终究就有一日会君临天下。
杜无灵用手支着脸歪头看着温青鸾从容走出去的模样，眼神之中莫名的暗沉了下来。
她和温青鸾之间的事情，岂是简简单单的所谓人情可以一概而论的？
她因他而生，他为她而死。
时光改换连名字都不复从前，所谓重生究竟是要怎样的模样才算是不负初心？
如今杜无灵会到吕家认祖归宗，将来姓吕而不会再姓杜，那三皇子此生要将温青鸾作为自己真正的名字，欧阳翎这个俗名跟着他前世流尽最后一滴心头血的时候就已经灰飞烟灭。这其中纠葛拖欠怎么说得清楚。
杜无灵垂眸，慢慢的端起粥碗。
这粥焙的好，入口味道香浓顺滑，入口即化，变成馥郁的汁水滑进喉咙之中，温温的，恰好是让人安心的温度。她想了想，大约也是吕十九爷指派给自己的那两个家丁，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吕家小姐来对待了。
吕十九爷等了自己的女儿那么多年，无论用再怎样体贴细心的照顾，都不为过。
在锦娘弥留之时，她也曾问过锦娘，为何非要让自己代替她称为十九爷的女儿。若只是为了陪伴，纵然没有这个虚名，她也能够为十九爷养老送终。杜无灵也问过锦娘，可否愿意将她的尸骨送回去。
只可惜锦娘却只说，既然在外漂流了一辈子，最后这一点念想倒也不必，干脆就在外头再看看方鸿云所在的江南。
“我爹等了这么久，一直到现在都还不曾放弃，若是让他知道，明明我如今还活着，确实只能失之交臂，又有什么用？不过是让他更加心痛罢了。”那时候锦娘紧紧的扯着杜无灵的手，很用力，几乎要在手上留下深深的红痕，“既然现在知道，我们竟然是血亲，这就是天命……瞒着我爹，不要告诉他，我已经不在人世……不要告诉他，他空等半生，都是一场镜花水月。”
“……好，我答应你。”
那最后的场景浮现在眼前，就连杜无灵也忍不住想着，若是锦娘足够幸运，是否有一天她也能够会像自己一样，在某一个时辰忽然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能够从头再来。
外头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那应当不是男子的脚步声，男子的脚步声远没有这样的轻盈，但是这脚步声有些急促慌乱，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所困扰一般，在迅速往这里走来。
这是……
杜无灵抬起头，但是来人并没有说话，似乎外头的家仆这时候没有守在门口，故而也没有问候的声音，唯独能够听得见那种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这陌生的声音将还趴在桌上吃梅花糕的莲兔吓了一跳，赶忙跑了回去，溜到了杜无灵的手边上，，小爪子抓住了袖口，一溜烟的往上爬上去，又跑到了肩膀位置的地方，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