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之中焚着十九爷送过来的宁神香，养心最是好，杜无灵一只手支着脸，眼看着外头的目光慢慢的半合上，似是感觉到要坠入到了梦乡之中了一般。
“还真是够热闹。”
很轻的一句话，混合着呵气声，像是琴弦被撩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杜无灵猛地一惊，就要站起身，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她坐在阴影之中，身后的人自然也是被她当着，外头的人看不见半分。
来人似乎是有点儿疲惫，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沙哑了，轻声的笑着说道：“你真该学武，否则累了睡着，谁接近你也不知道。”
杜无灵伸出一只手，摩挲着肩膀，终于触摸到了那按着自己的手，在掌心之下的触感分明，手指的线条干净又利落，但是不知为何却冷的发抖。
“温青鸾，你又在搞什么鬼？”杜无灵被突然偷袭的有些恼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之前在那儿假扮侍卫，有没有遇见黄公公？”
“我么……”温青鸾藏在杜无灵的身后，感觉到了杜无灵摸到了自己的手指，用力的掐了一下，虽然有些痛意，但是还不至于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便解释道：“我那间房子，现在怕是回不去啊。”
“怎么就回不去了？”杜无灵不解。
“嘘——”温青鸾却忽然屏住了声息，原本半靠在桌子上的身子也无声无息的蹲了下来，说道：“你看外头，西面的屋顶上。”
杜无灵按照温青鸾所说的方向看去，那儿的屋顶被高树所掩盖，一片葱茏浓郁，偶尔有飞鸟掠过，发出稠啾之声，显得平淡无奇。但是杜无灵知道，温青鸾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让自己去看那地方，如今看不出古怪，才更加是有问题。
杜无灵瞥了一眼，看不出什么，心知自己这样直直盯着，必然会引起注意。便祥装无事，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目光在那些忙忙碌碌的下人身上游移着。忽然茶杯之中的倒影有了变化，就再众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的时候，那茂密的树叶不自然的抖动起来。
里面一闪而过一个人影。
虽然茶杯之中的倒影模糊不堪，而又是飞快的速度，但是那也足够了杜无灵将那个人影看清了，只因为那种特有的轻盈步法。
“黄公公……”杜无灵喃喃道。
果然他还没有死心，今日潜伏在这里，还是想要一探虚实。
“我原本在议事堂外头等着你，可是不久便觉察到了这老家伙的气息，他来的倒是快，我只能先行退避。原本想要回到自己的房中，但是想着你等会儿就回来了，到了那时候人声鼎沸，我想要光明正大的来和你说说话，只怕都会被有心人看见，所以没办法，只能在这儿等着。”温青鸾解释道。
“你……你的手，为什么在发抖？”杜无灵却不觉得温青鸾将所有的实话都说出来了，他清晰的感觉到温青鸾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在不断的发颤，那不是他光靠毫无问题的声音就能够蒙蔽的过去的。
温青鸾苦笑了一下，说道：“还真是瞒不过你。我方才从吕府里溜了出去，却在街巷之中遇见了黄公公早就埋伏下来的人，无奈发生了点冲突，免得他们还惦记着吕府，就一路冲出城了。”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杜无灵有些吃惊，吕家算是在五柳城的中心位置，而五柳城也不算小，若是按照温青鸾所说，只怕他跑出城外的距离不算是远。
“在荒山野岭里把人给甩了，再跑回来呗。”温青鸾无波无澜的回答道，就好像那不过是走几步就可以完成的距离，将那骑马都显得吃力的路程轻描淡写的轻松无比。
他说完，向外头看了看，轻声的呼出了一口气，说道：“总算是走了。他们大概以为我这时候还躲在哪座深山里。”
杜无灵却没有搭话，把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拂开，没有用任何力气，那只手就垂了下去，杜无灵意识到了这一点，心头一跳，面上却忍住，没有做出任何惊诧的表情，对着外头院子里的老李说道：“我有些乏了，先歇一会儿，这儿先拜托你了，老李。”
老李转头看了看房内，外头的日光照亮了一半的花瓶，剩下的和半块桌椅都隐藏在阴影之中，他似是觉察了什么，眸中精光一闪，却没有多嘴，只是默默的行了一个礼。
见状，杜无灵知道，外头的一切可以交给老李了，她便慢慢的关上了房门，将帷幕也落了下来，用屏风隔开了一切。
遮挡住了外头的视线，她转过身来，而此时温青鸾已经无声无息的站在了房间的中央，看见了杜无灵的眼神，笑容之中转瞬之间就波澜生。
“何必那副模样？我又不疼。”他笑着说道，在杜无灵开口责怪之前，就转过身来，露出了后腰上昨日的那处伤口，那儿就在早上的时候，还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了，但是现在却被加倍的纱布牢牢的缠住，才勉强不让里面透露出太多的血腥味，他有些挫败的说道：“他们记得先前曾经伤过我这个地方，今日大概是决心要将我捉回去，次次都不留情面，拼了命也要再伤我一次……”说道此处，他却淡淡的叹了一口气，眼中露出些许遗憾来，说道：“只可惜昨日你帮我敷上的药了，交手的时候都散落了个一干二净，那身衣服也都换了。”
“胡闹！”杜无灵只觉得胸口被气的生疼，一口气透不过来，难受的不行，她咬着牙说道：“你偏要呆在南方，才会变成这副模样。你若时随了舒贵嫔的心愿，她也不会这般狠手。”
她说的很明白，原本温青鸾不必受这样的罪，若时他乖乖的听从了舒贵嫔的意愿，这时候跟随帝王前去秋猎，也不会受伤成了这副模样，而在秋猎之中得到了帝王青睐，从此才有可能一力之争。
偏偏总是花月无声，人心权当不曾看见。
杜无灵这句话说完，温青鸾却依然是那副不喜不怒的浅笑，眉眼之间宛若浓墨入画，渐渐的渲染开来成了不可捉摸的翻腾雾色，他听见了杜无灵的话，却许久都没有再开口，只是把目光挪开，看着那关的紧紧的窗子，上面的莲叶图文在日光的投映下载地上形成了狭长的影子。
三尺青光，不敌海阔云生之中无畏人。
他很淡很淡的说了一句话，那话没有笑也没有哭，甚至连一丝丝感情都没有透露出来。
“我救了你，你却不许我来见你？”
他爱了一个人整整半生，直到了自己登上帝位的那一天，可是到头来还是什么都守不住留不下，甘愿抛弃一切从头再来一遍，可是偏偏恒生变故。
“……我在宫里等，原本该是你来华京的时候，你却已经早早就离开了杜家。”
温青鸾往前一步，盯着杜无灵，那声音恍若要跨越他曾经不惜用血撕开的乾坤。
“本该是秋猎，我们已经被赐婚的时候，你却才刚刚到了五柳城外不知道多远的地方。”
杜无灵抬着头，迎着温青鸾的目光，他的眼神很平静，如同深渊。
“我只怕我若是不来见你，你就不会再回来了……”他苦笑了一下，“这当然无可指摘，你若是留在我身边，难保再被我母妃杀一次。可惜我虽然想过会如此，却无法接受。”
“所以你就来见我了。”杜无灵蹙眉，看着温青鸾苍白的脸色，一时之间却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什么来安抚他。
“我在南方遇见了谢长卿，他说他曾经见过你。”温青鸾却将话题转开来，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那个言语之间，倒像是对你记的很深，连十策都交给你了。”
杜无灵一怔，想起了那一次在笙歌楼大门之前救起来的那个清贫书生，说道：“你遇见他了？”
“我从收养你的杜家那儿，一路打听你的消息，还要躲开母妃的追兵，无路可躲的时候，倒是他收留了我一晚。”温青鸾笑了笑，“不愧是能甩脸给父皇的人，他的满腹才学，若是不为国效力，当真是浪费。”
“……你如今和他有了交情，将来若是你当了帝王，就不怕他不留下来了。”杜无灵低声说道。
她没想到温青鸾会一路沿着自己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心中感慨，却不知道究竟该从何说起。
“后来……我去了笙歌楼，虽然我去的时候，那儿已经只剩下一片灰烬，而你已经离开了。”温青鸾叹了一口气，说道：“我遇见了那个笙歌楼楼主，他说你来了吕家。”
杜无灵一怔，这个时候提起方鸿云，确实让她心中也乱了一下，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他……怎么样？”
纵然明知道，方鸿云这时候只怕是已经将自己忘了个一干二净，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是否安康。杜无灵心中自嘲，分明此前在方鸿云剖白心意的时候自己冷漠无情的可以，等到离开了却总是在意。
“你说笙歌楼楼主？”或许是杜无灵脸上的复杂神色让温青鸾也有些在意，他停下来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女子，随后说道：“他是个不多见的人，只可惜却已经看破红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