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宇舔舔唇,为自己刚刚冲动脱口而出的话后悔不已。
从少年时期他就知道,宋兮讨厌他动不动就爆粗口,在她面前,他都尽量收敛。
想来想去,只能怪这一天发生的糟心事太多。先是因为莫青凌,接着又是牧红,还有关于宋兮的身世,这些事都让他忍不住失控,变得暴戾又敏感。
卧底生涯本来就很累,从最肮脏的混混底层摸爬打滚到蒋七爷的身边,只有满身伤疤见证他付出多少心血。在她没来T国前,她是他最苦难时心底常驻的一缕阳光,如今,这光却变成了风中之烛,他多害怕,它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燃烧。
车内气氛一瞬间沉寂下来。
顾微宇垂下长长的眼睫,深吸一口气,“对不起……对不起……”他喃喃地重复着他生平最讨厌的三个字。
这三个字治标不治本,他不知如何才能真正减轻自己潜藏在心底的罪恶感?
宋兮忽然冷笑一声,默默解了安全带,推门下了车。
外面是一大片金黄色的芒草,微风一吹,波涛起伏,很壮观。
烈日褪去,天边一盏残阳,全世界好像只留下疲惫的余温。
她孤立在那里,有半人高如羽般轻盈的芒草当背景,怎么瞧都透着股难言的萧瑟。
顾微宇当即下车走向她,带着忐忑的心情,从后背不动声色地拥抱住她。
“原谅我一次……我不是有心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神经……”他将头抵在她的肩膀,声音低沉又嘶哑,透着紧张焦灼,莫名害怕她这突如其来的冷漠。
宋兮还未开口,他已经再次急着发声,“你若不喜欢,我会跟牧红……不是……我会跟所有女人保持距离。”
宋兮有些无奈,她并不是想要他承诺什么。而且她也清楚,除非顾微宇退出任务,才能不跟牧红接触。
她侧目看他一眼:“你是不是怪我无理取闹?”
“不是,”他压低声音,淡声应道,“我哪敢?”
宋兮:“……”
顾微宇看样子已经彻底败下阵来。
“你要打要骂都可以,不要不理我就行。”
宋兮蹙眉,努力心平气和:“我不是想逼你跟身边的人断绝关系,在牧红这件事上,是我这个女朋友当的太失败,我不够了解你,我小心眼,但你也有错,你什么都瞒着我不跟我说,让我觉得,我在你的世界,只是一个局外人!”
“我……”顾微宇局促不安,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更紧地抱着她,用行动告诉她,他是爱她的。
有时候越爱,越是患得患失。
两人并肩在一处矮坡上坐下,望着远处的夕阳,没有再说一句话。
过了好一会,宋兮拔了拔地上的几株野草,淡淡开口:“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情吧。”
在甜品店的时候,虽然她插不上嘴,但耳朵有在听,他们的聊天内容一字不差地收进她的耳中。
牧红口中的那个穆宇,和她年少认识的顾微宇,天差地别。
她说他总是独来独往,很能吃苦耐劳;
她说他学习很用功,试过为了一场笔试三天三夜窝在图书馆背书;
她说他精通各种外语,而且每一种都能带上当地的口音,连当地人都分辨不出来;
她说他年纪不大,却成熟稳重,心思细腻,为人处事果断又言出必行,让人觉得靠谱又强大。
这哪还是那个,从小众星捧月,一身骄纵少爷脾气,幼稚又说话经常不正经的顾微宇。
宋兮瞬间吃味,只觉得她眼里曾经有着斑斑劣迹的毛毛虫,竟是在别的女人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蜕变成了蝴蝶。
顾微宇耙了两下头发,皱着眉头思索着从何说起。
“你想听哪一部分?”
宋兮眼波一转,“就说你离家后为什么突然变得上进吧?”
“哦……”顾微宇低着头,脑中浮现穆云武抬手横扫他后脑勺,掐腰瞪眼的情景。
【要是敢在警校给老子丢人,就收拾行囊滚!】
那个时候,他其实是可以很优雅地滚的,无奈他欠那家伙一条腿,若不是为了救他,他不会伤了一条腿,再回不到自己热爱的岗位冲锋陷阵。
穆云武待他,不似顾北风般不闻不问,但也没有殷勤的关切,就是特别的严厉。以至于他每每想起他,都是他骂他时候的神情,发狠的时候会脱下鞋朝他扔,还有知道他调职,明明担心的要命却还是板起脸要跟他恩断义绝的样子……
“因为我遇到一个人,他对我有恩,是他舍命救了我,我必须在警校干出点成绩,回报他。”
于他而言,那个人,亦师亦兄。
想起以前种种,他眼眶莫名有些红了,也不知道穆云武要是看到这一幕,会不会老怀安慰?
宋兮见顾微宇眼圈红红的样子,都不敢追问那个人是谁,说不定,那个人早已仙逝,他才如此感伤。
她想,顾微宇离开时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正是人生的关键时期,幸好遇上的是一个好人,给了他爱,才让他不至于无依无靠。
宋兮换了个姿势,躺倒在他大腿上,由下往上看他,抬起手,摸摸他的脸以示安慰。
“你跟牧红,关系有多好?”
顾微宇其实不太想再提牧红,“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好兄弟。”
“说真话。”
“这是真话。”
宋兮踟蹰,“她对你来说,是影响很深的人?”
顾微宇沉默了半晌,却是老实地点了下头,“和贺航一样,莫逆之交。她给过我很多帮助,也间接救过我的命。”
说出这句话,他有些忐忑地看了一眼宋兮。
宋兮抬眼认真看他,“我明白。”
顾微宇蓦地咧嘴笑了,一起经历过青春迷茫,一起面对过生死挑战,这种患难过的友情,他其实不奢望,宋兮能够百分百理解。
可是,她却说她明白。
每个人看事情的点不同,牧红在宋兮眼里是情敌,在他眼里却是真正的盟友。
工作之中不谈私情,否则会影响判断,影响全局,这条路,已经牺牲了那么多的盟友,大是大非面前,谁都不愿因为私情,毁了整个团队的努力。
宋兮说明白,只是因为她倏地想到了莫青凌,有些陪伴和情义,不是说一笔抹掉就可以抹干净的。
其实她还想问,她和牧红谁更重要,可是从顾微宇望着她的眼神中已经得到答案,便不忍心再去做多余的探究。
“那你离开厦城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我在机场等不到你,当时就想……”顾微宇顿了顿,眼眸渐深,“你为什么那么狠?我那么爱你,终究还是得不到?最后,我想通了……”
宋兮盯着他问:“你想通什么?”
顾微宇动也不动地看她,嗓音沉了又沉:“我没权利要求你爱我像我爱你那样深。也许那个时候,我爱你多少,恨你就有多深。到最后,每次想你的感觉心口都像划过一刀,那些伤口不结疤,时不时隐隐作痛。”
他抓住她的手覆在心脏位置,“好在,我终于得到你,以后人生的路,希望你可以行行好,永远陪着我,不要再狠心丢下我,让我再次心死如灰,能不能?”
宋兮抿抿唇,怔怔看他,反问道:“为什么是我丢下你,不会是你先半路丢下我吗?”
“不可能!”顾微宇维持着低头看她的姿势,视线也纠结在她脸上,“你们女人心比较狠。”
“这世上大部分女人心狠,还不都是你们男人的狠心逼出来的。”
就像他狠心让她离开一样,再次想起来,简直让她恨得牙痒痒。
一个曾经爱的痴狂的女人心狠起来,往往举起的是把双刃剑,斩断了情丝,有时不代表就是释然,只是,对自己狠得下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