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七爷一边听着宋兮的讲述，一边点燃了一根烟。
当宋兮描述许芽是如何受辱，又是如何死去的时候，他的眉心终于皱了起来。
烟在烟灰缸上摁灭，他背部稍稍前倾，双手紧紧摁在膝盖上，压出印痕。
“妈妈，葬在了厦城……”宋兮眼圈泛红，说完这句话，就完全陷入了沉默，忽而偏头，视线的角度刚好看到蒋七爷紧绷的背部，好似看到了一柄拉紧的弓。
蒋七爷抬手掐住紧锁的眉心，好像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下一秒忽然倾身，将茶几上的东西横扫在地。
“嘭”的一声巨响，引得别墅内的佣人纷纷侧目，人人自危。
“沈千离这个臭婆娘！”蒋七爷转头看一眼宋兮，扬起声音，“只是让她进监狱，太便宜她了！”
他双眼猩红，眼里的阴鸷一点点外扩，似乎下一秒，就会演变成杀人的刀子。
宋兮被他眼中的怒意震慑到，微微垂下了眸。
“你放心，干爹一定会为你们报仇！”蒋七爷深吸口气，竭力收敛怒气，将手放在了宋兮的肩上，重重按了两下。
宋兮浑身僵硬，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回应：“谢谢干爹。”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回洪城？”蒋七爷重新坐回沙发，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宋兮抿了抿嘴：“母亲并不希望我回来，直到前几个月，我在香洲遇到默德。发现他居然是沈千离的人，才知道当年的真相。”
“你母亲失踪时，我在国外，回来后也发散人手去找过，可惜一无所获，后来沈千离说找到了你，也带来了你母亲的死讯，我以为真像她所说，你母亲是出车祸去世的。没想到，那八婆骗了我这么多年！”
他的声音如同一辆过山车，一瞬间上升爆发，又一瞬间跌落粉碎，“如果那时，我再查清楚一点就好了。”
一想到许芽到死，也不愿求助于他，他心痛如绞。
“不怪您，”宋兮垂头盯住脚尖，轻声感慨，“只能说世事无常。”
“你回到洪城应该第一时间来找我，干爹一定会为你做主。”他倾身向宋兮，声音又沉了几分。
宋兮分辨不出他话里是否有责怪的意味，欲言又止：“当时我以为……”
蒋七爷望着她的神色，心下了然，自嘲一笑：“也难怪你会这么想。还好你没事，要不然，百年之后，我都无颜面去见你母亲。”
宋兮想，不是应该无颜面见自己的兄弟洛坤吗？
难道蒋七爷对母亲……
她脑中闪过陶仁燕那张形似母亲的脸，有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老爷，饭菜都准备好了。”佣人走过来恭敬道。
蒋七爷淡淡嗯了声，离开前又吩咐道：“收拾下地面。”
佣人：“是，老爷。”
“先吃饭吧。”蒋七爷朝宋兮说。
宋兮站起身，抬眸间，便见到站在楼梯口，双手插兜的顾微宇，他换了一身浅灰色的衬衫，整个人沉稳而冷峻。
也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暗暗观察了多久。
宋兮仰起头朝他展颜一笑：“吃饭了。”
***
刚才她的全部精力心思都在应付蒋七爷上，现在清楚了蒋七爷的目的，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这会儿，宋兮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蒋七爷的别墅。
装修豪华不用说，单是客厅那盏全钻的水晶灯，就已经价值不菲。
客厅和餐厅有不少价值连城的古董，处处彰显着主人的身价和财力。
年纪大的人似乎更偏爱黄金和红木，有了这两个元素，原本极具欧式优雅风情的别墅，瞬间充斥着浓浓的土豪气息。
就像那入门口的海豚，明明一切是那么违和……
可见，品味这种东西不是用钱可以换来的。
三人刚在餐桌上坐下，就看到陶仁燕从厨房端着菜走进来。
“小水，你来啦？”
柔声细语，笑意盈盈的陶仁燕，让宋兮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宋兮给蒋七爷面子，不想破坏气氛，配合道：“是啊，阿姨。”
“阿姨”两个字她咬的极重，旁边的顾微宇一脸憋笑。
陶仁燕脸上笑容凝固了一下，要不是阿权告诉她，宋兮是蒋七爷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她才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这人怎么傻，也不该去跟人家的亲女儿争宠！蒋七爷已无法有子嗣，洛小水就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脉，眼下矜贵的很。
陶仁燕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小水，我们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听说你是从厦城来的，七爷便吩咐人找了厦城那边的厨师来，你看七爷多疼你，连我都眼红了。”
宋兮扫了一眼桌面上的菜，果然，都是厦城本地菜，心里瞬间有些感动。
她看向蒋七爷，蒋七爷也刚好看过来，脸上是和蔼的笑意。
宋兮忽然生出几分感慨，她这辈子一直渴望的父爱，都来自毫无血缘关系的顾北风和蒋七爷，而洛坤，那个给她生命的人，却没有在她记忆中留下任何深刻的影像。
“别愣着啊，快点动筷，”蒋七爷招呼众人，视线转向顾微宇，“阿宇，你也不要客气。”
“是，七爷。”顾微宇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了宋兮的碗里。
同一时间，蒋七爷也夹起了一个鸡腿，放在宋兮碗里。
两人同时缩回筷子，相视而笑。
宋兮望着这一幕，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陶仁燕轻笑一声，看着宋兮说道：“你看你这丫头多幸福，个个都宠着你。”
说话间，又揽住蒋七爷的手臂，施展媚技，撒娇道：“爷，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蒋七爷笑着，夹起一个鸡翅放进了她的碗里。
陶仁燕这才心满意足。
吃饭的过程中，气氛很好。蒋七爷说了以前和洛坤许芽的事，也说了宋兮小时候的事，如同所有慈祥的长辈一样，时不时问几句宋兮在厦城的生活。
宋兮童年的记忆里关于蒋七爷的画面并不多，聊到和他有关的，也只是点点头。
蒋七爷倒也不是为了跟她交流什么，更像是自己在独自缅怀。
吃完饭，蒋七爷跟顾微宇返回到客厅喝茶，宋兮被陶仁燕拉去厨房切水果。
“没想到你以前受了那么多苦，都怪那个该死的沈千离和假冒伪劣洛小水，之前我并不知道你的事，所以态度有些不好，你可不要放在心上。”陶仁燕亲昵地拉着她的手求原谅。
宋兮可不会轻易被她几句糖衣炮弹给轰炸了，一个人好与坏，有时从眼神就能看出来。
陶仁燕这女人心机太重了。
不过宋兮也没打算惹她，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你看我这记性，之前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陶仁燕乐的捂嘴轻笑，“我就说嘛，你跟以前的洛小水比，真是又聪明又可爱，难怪七爷比之以前更宠你了。”
说完，她转过身去切水果。
自以为和宋兮套上了近乎，她话也越来越多，不过宋兮也只是敷衍地答她几句。
陶仁燕：“你觉不觉得，我长的像一个人？”
当年，蒋七爷看上她，硬要带她回家，她就觉得奇怪，毕竟像他这个身份，多少美女趋之若鹜，而她不过就是一酒吧驻唱，当时的身份甚至还是别人的情妇。
直到在他抽屉看到一张女子的照片，她才惊觉自己原来只是‘替身’。
可见蒋七爷有多重视那名女子，对那名女子的孩子，自然也是爱屋及乌。
陶仁燕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在黑道上杀伐果断，狠戾冷血的人，居然是个痴情种。
陶仁燕背对着宋兮站在案台前切水果，宋兮看到的只是她的背影。
她的背影娴静，刚好又有阳光从窗口透进来，在她身上披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宋兮揉揉眼睛，捏了捏眉心，想把那道人影驱逐出脑海。
“像不像——你妈妈？”
宋兮想说一点也不像，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愣了几秒钟，她轻声说：“忘记了。”
可是许芽的样子，她又怎么可能真的忘记？
以前她总是疑心假的洛小水跟自己会不会有血缘关系。
但泰沙说过她父亲没有私生女，许芽也只生了她一个。
见到陶仁燕的瞬间，她才发现，原来世上真的有长相相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