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医院。
夜,黑得深透。
夜空上没有星星,只有一团团不断飘忽翻滚的乌云。
安希浩躺在病房里,心脏科的医生和护士,一共三十个人,抢救了一天一夜才把他救了下来。
他刚脱离生命危险,脸色苍青,修长的手指上青筋如纵深的藤蔓,攀爬在他的四肢。仿佛就是那把金色的小提琴,满了窒息的花藤。
无法逃脱的命运,无法解释的哀愁。
他睁开眼,卷曲茂密的羽睫下,黑眸布满潮湿的雾气。
他那双晶亮的眼眸里,如水气蒸腾,中央地带浮现出花小意的脸:可爱的、俏皮的、倔强的……
安希浩沉默地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色。
即使这个景色,是黑色的深渊。
他也要纵身而下。
无路可退。
最终,也得做个最绝断的选择。
“我想活着……爸爸。”
他转过头,盯着守了他一夜的父亲。
安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一味的沉默。
无法做出选择的时候,最可怕。
就像此时此刻,静若薄冰下的深渊。
“爸爸……匹配的报告不是出来了吗?完全符合。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亏欠我的……”
安希浩哽咽地看着他,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
他的嘴角苍白如一夜失水的白色蔷薇,嗫道:“我要活着!”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处,坚决固执地说:“我要那颗心!完整的心脏!”
安诺低下头,双手紧握,腿脚一时收不住,扶着门把,蹒跚苍老,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走出了病房。
学院内,快乐的小提琴旋律每天都在奏响晨曦。
花小意每一天都在坚持不懈地练习小提琴。
当然,每天还是有一些音乐系的女生对她不屑的鄙夷。
花小意就等安羽希回来了,她一定要好好学,做他最棒的弟子。
因为,他好厉害啊,她一定不能丢他的脸。
“给你,这些练习曲好好练。练习曲练好了,后面的就简单多了。我看你……”
安希浩看着花小意,一脸的考究。
“放心吧,我会努力的!谢谢你送我的练习曲。”
花小意笑眯眯地说。又可以练新曲子了,简直不要太棒!
“那你就好好努力吧。”
安希浩不自觉地摸了摸鼻翼,看着她捧着舒伯特的《圣母颂》,肖邦的《小夜曲》,帕格尼尼的《D大调###第一号小提琴协奏曲》、《24首随想曲》……
他轻咳了下,才走开。一脸自我反省,外加很厚脸皮地想着:这些不过是极“普通”的曲子,她应该可以练一练……
不怕,不怕,反正又不是他在练习。
呃……反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由于,努力奋斗,所以她的拉琴的姿势越来越优美标准了,姿态真是俏丽漂亮。
安希浩也时不时的指正她的一些指法和缺点,她进步的速度快得让安希浩震惊。
她拉奏的曲乐,虽然很简单,但就是有一种独特的感觉,充满着非常强旺的生命力!
是的,来自心灵上的愉悦,她全身心地投入,把自己的情感全放在音乐里了。
是快乐,像纷飞的蝴蝶,快乐的舞动。
所以,她拉的小提琴有一种魅力,属于她自己的魅力,她能从音乐的曲调中唤醒音乐里最重要的部分,那就是情感的灵魂。
她并不是死记硬背里面的音符,音符是死的,只有情感是活的。
所以,即使是最简单的曲乐,在她的弹奏下都透着一股生龙活虎的快乐,感染自己的同时,更传递给别人。
她完全是放开了心灵,沉浸其中,如痴如醉的唤醒了音乐的灵质。
安希浩开始有条理的训练她了,他知道花小意是不懂曲谱中的难度的,只要是优美悦耳的曲调,只要是她喜欢的,她都会努力去弹,完全沉浸于这种欢愉的曲乐中“逍遥”。
所以,他开始给她一些高难度的曲子,这样子,只要高度的会了,其它的就自然而然的承上启下,融为一体的贯通。
原来,有些音乐并不在于高难度,而在于心境上的体会。
如果说,你提前告诉某人,前面那座山有多难、多险的话,那她心中就会种下了不可能攀登的种子了,这颗脆弱的种子,在以后,碰到别的山,都会没有勇气攀越的。所以,即使前面的山很难攀登,你也要说上面的风景秀丽,阳光独好。这样子,只看到光明面,黑暗面就自然而然被忽略了,这就是注意力的转移技巧。
而花小意就是属于这种类型的人,任何困难都比不了一句小提琴的优美,曲乐的动听。
音乐是有灵魂的,光技术好只能称为“乐师”,真正的音乐家必须能演奏出感动世人的旋律。
所以,安希浩无所顾忌扔给她练习的曲子竟然是舒伯特的《圣母颂》,肖邦的《小夜曲》,帕格尼尼的《D大调###第一号小提琴协奏曲》和曾经震惊世界乐坛的《24首随想曲》,甚至于连《降E大调》都被他找出来了。
安希浩是个魔鬼训练师。
如果安羽希知道安希浩这个大恶魔,竟然把帕格尼尼的《降E大调》都翻出来了,一定会瞪大眼,并气得说不出话来的。
《24首随想曲》这套随想曲一直被各类作曲家视为灵感源泉,但是被当时各国的小提琴演奏家认为难度太大,不可能演奏出来。
更何况是《降E大调》,因为其演奏难度太大,现在的演奏者一般都升高半个音,改为D大调。
其技巧的华美复杂,至今是小提琴演奏家们神往不已的境地。可以说帕格尼尼是今天乐坛上“炫技派”的鼻祖。
但是呢,安希浩有一方面性格和帕格尼尼是相通的,那就是激情,音乐只要有迸发的激情,是不必非要上升到什么哲学的高度才算是极至的。
就像,他觉得懂小提琴,并不一定非得拉奏出最极至的天籁之音。
音乐只要是快乐的,就可以了,与难度无关,而与灵性有缘,花小意对音乐的内在灵性掌握,让他感叹和震撼。
安希浩的思维虽然像孩子一般任性敏感,但有时候,又像魔鬼一般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拉琴的姿势很标准。”
标准得优雅。安希浩站在阳台上跟花小意交谈着。
但他夸人向来只夸一半,不会让你得意,但也不会让你绝望。
给你打九分,还有一分留着。省得让你骄傲!
“呵,因为,以前我练了一个多月的拉姿,那时,每天都是六个小时地练。而且,现在也坚持练拉姿两个小时呢。然后才拉练习曲,因为,羽希哥哥说基本功很重要!”
花小意笑着,继续练习肖邦的《小夜曲》。
说真的,仔细一练,再认真的想一想,肖邦的《小夜曲》与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里面描绘的意境还真有几分相通之处。
总体感觉,两者的风格都是清新的、自然的;相通的意境都表达了自由飞翔,舒缓恬静的内心情感。
特别是肖邦独特的,旁若无人、远离俗世的气质,与朱自清追求灵性纯粹的感觉是曲径通幽的。
这低低呢喃倾诉的音乐跟文章里面所描绘的——黄昏,夕阳下。月儿刚爬上来。一个人独自守在这朦胧的月下,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静坐花开,呼吸清浅,守着玫瑰,守着爱。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美好舒畅,仿佛是一阵飞翔的风,轻轻地、慢慢地吹过碧绿广垠的田野。
这就是小提琴的乐趣!
虽然,花小意还沉浸在音乐的殿堂里徘徊,但安希浩的感觉可就不一样了。
一句“羽希哥哥”,让安希浩垂下眼帘,心里十分的不爽。
从天堂重新回到地狱,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所以,他非常任性且邪恶地丢给了花小意四张曲谱,并刻意地压低了声调说道:“这是四首非常简单的曲子,和你现在拉奏的差不多。所以,这种简单欢快的曲子是非常适合你的。相信,你马上就会拉奏了。”
说完后,安希浩就一脸闷气地下楼了。
安希浩的臭脸向来连说谎都不打草稿的。
没办法连帕格尼尼的《降E大调》,他都敢告诉花小意,这是入门的练习曲了,其它的曲子,就可想而之了——安希浩果然是个魔鬼训练师!而且说谎话,向来不会脸红!
花小意拿起曲谱一看,上面写着:贝多芬《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门德尔松《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柴科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勃拉姆斯《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哇,都是名人啊,她最喜欢老贝和老柴了。
因为喜欢老贝的《欢乐颂》和老柴的《天鹅湖》,所以,她决定先练老贝和老柴的小提琴协奏曲。嘻嘻……
当花小意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这两篇协奏曲,从生硬到有点模样出来时。
音乐系的女生,全瞪大了眼——她们觉得花小意疯了!有病啊,而且是病得不轻啊!
花小意简直就是在污辱她们音乐系的全体女生,她们从小就开始学习小提琴了,连她们都不敢拉的曲子,她花小意都敢练习啊。不能相信和想像啊!太过分了!
花小意这个刚入门不久的平民丫头,练习的竟然是《世界著名四大小提琴协奏曲》!甚至于连帕格尼尼的《降E大调》都被她当成练习曲在哼哼哈哈的有模有样的拉奏了!
这简直就是对她们的公然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