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羽希瘫倒在雪地里,整个脸全埋进了被人踩得脏乱的泥巴上,刹时他无法呼吸!
他吃力地喘气,再喘气!喷起的细雪,糊了他的眼。
冷……寒冷……真的好冷……
但最冷的却是他的内心!
安羽希伸出手,上面沾满了细碎的雪和鲜红的血,血很红,像一朵嘲弄的花,绽开成一个讽刺的笑脸——原来,他十年的努力,对医学的努力,对自己命运的努力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他以为他有能力扼住命动对他的不公!他以为,他可以努力地得到幸福!他以为……
可是现在什么都碎了!碎了!刺骨的寒!
安羽希竭尽全力去拿掉在地上的礼物,但……礼物仿佛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把手伸得好长好长……可是幸福却离他越来越远……
花小意的身影也离他越来越远……
路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看着像怪物一般发病的他……
他们议论纷纷:“这个少年怎么这样?好可怕!他得了什么病?这么恐怖?”
“别看了,别看了,真吓人。太可怕了!这是一种什么怪病啊。会不会传染!”
“我们还是离远点吧,被传染上就完了……快走快走……”
路人一边指手画脚一边睁着惊恐的眼睛逃离……
安羽希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喉咙嘶哑发不出声……他像哑巴一样,不能言语!
只是泪水,涌了出来。
一滴又一滴的冒。既苦又咸。
他的嘴角上满是腥味……鲜红的血,和着雪,从他的额头上延伸而下……
安羽希似乎感觉到花小意要离他远去了……永远地离开了他!
因为他的病,从小到大,他都是半个残疾人。发病的时候,不能自理,像个怪物一样的全身卷曲发抖,像个魔鬼一般地扭曲变形,样子可怕而狰狞……
他知道圣诞节那天,花小意坐在公园冰冷的石板上,等了他一天一夜。
而他被好心的路人送到了医院。
安羽希知道他半生的努力也许都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小意曾经说过——如果你赢得了自己,就赢得了整个世界。战胜了自己,就战胜了一切。
所以,他不要放弃,一定要坚持到底。
但是,在没有治愈成功的结果出来;他还是决定远离花小意。
安羽希不愿让花小意看到他最狼狈不堪的样子,他不想让她可怜和同情。
他只想永远像个王子那般留在她的心里面。
所以,安羽希利用了金巧慧和韩恩珠,他知道从一开始,他没有排斥她俩呆在他的身边是因为他不想让那么多女生纠缠,这样会让他很烦。所以让她俩围绕在他的身边,让她俩间接替他拒绝别的女生的打扰,可以让他能清静一些,有更多的时间去研究医学专著,找寻治愈自己家族的病因,解除家族历代的诅咒。
但是,每当看到小意这么执著,这么努力,这么不顾一切地爱着他。
安羽希的心就像在油煎一般的难熬。他开始在半夜彷徨,犹豫不决。
可是他的病,不能考虑太多因素。
最终,他还是决定让花小意远离自己。
因为,花小意想要的,正是他所不能给的。
如果诅咒是真的,他根本活不过二十岁,又怎么能给她承诺呢?
所以他必须这样做!
……
…………
金巧慧再次摊开安羽希以前写的日记,翻到那一页,她只觉得天地就此崩溃。海枯已石烂,万事已了然,苍桑巨变,一寸又一寸的凄寒袭上来;使得她的心千疮百孔,痛得如重锤捣碎,鲜血倒流,时光破碎了——过迁以后,所有的一切都破碎了,而唯一不变的是那位骑着白马的王子。
她的双眼已模糊,水色哀伤,潮起又潮落的汹涌倾泄,尽情地发泄,四周深红色的玫瑰覆盖一切,艳若流虹,悲壮酣歌!
随着日记上的倾诉,金巧慧的眼前如海水缓缓地涌现这一幕画面:
……
…………
当时,寒冬腊月,安希浩真的被金巧慧所诱骗,把农药洒在了满圃玫瑰园上。
强烈的农药在玫瑰上停留一晚,花就会马上枯萎死去!
而第二天凌晨,来摘玫瑰的花小意看到了这一幕,吓傻了。她疯了般地在暴风雪中抢救奄奄一息的玫瑰,天寒地冻,风雪交加,冰雹侵袭,周围都弥漫着一切生灵都会覆灭的征兆!
而习惯在家里等待的安羽希,似心有灵犀,坐立不安,望着窗外的疯狂暴风雪,辗转反侧。
他是知道玫瑰是种在学院的后花园的,在焦头烂额的等待中,五点过去了,五点半,六点,六点半,七点……最终,七点刚过,他随便抓起一件外套,冲进风雪中赶往玫瑰园。
金巧慧应该庆幸安羽希的机敏果断,因为没有他,她将是千古罪人,今生她将无法原谅自己!
但同时的,也把安羽希的那层神秘的纸给捅破了!加重了他的病情!
这是幸或不幸,或者说,有幸必有祸。
风雪中,花小意已晕倒,被大雪掩埋,安羽希匆匆忙忙赶到时,只觉得腿一麻,跄踉倒在地,边爬边跑到她身边,扶起她,使劲掺着,但即使大声呼喊,花小意依旧晕迷不醒……
“小意,醒一醒,别睡,听到了吗?不要睡!”
“小意,小意……小意……不要睡,求你……醒过来!”
泪水和着迷蒙的细雪模糊了他的双眼。
可是,任凭他怎么呼喊,她都没有转醒。
她的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睫,嘴无血色,就像没有生命的雪娃娃。
……
从日记本上看到此页,金巧慧的眼前一片迷茫,像雨霁净空,烟雾初临,而雨珠不断涮落!
……
…………
随着日记本上所记载的画面,再次生动地呈现在眼前——
那位俊美而消瘦的少年用力拖着已被霜雪侵湿而全身冰冻的女孩。
少女有着瓢泼般檀云飘逸的秀发,她翕着纤长又轻颤颤的睫毛,清丽的苹果脸上一片死静的苍白,极度惊悚的苍白全映潋在少年纯净琉璃的瞳孔中,明净而波澜……
然而老天似乎在那天闭了眼,暴风雪越下越大,天际苍茫,四周空旷,寒假里全校人都回家了,呐喊声寂寞地回响在半空中,孤掌难鸣,万簌皆眠。
冰雹如弹丸,一颗又一颗赶集似的冲刷横扫,打在身上刀割般的削!
白茫苍劲,风雪急促,死寂空洞,那一刻死神的脚步如此的贴近心脏边缘,只需轻轻一碰就可碎裂成片,在如此可怖的环境下,两人每挪一步都是如此的艰难困苦!
可是,就是在如此恶劣无助的情况下。
安羽希突感不适,一阵的天地晕眩,跪倒在地,怀中的少女砰然落地。
然后,他睁着惊恐的眼神,绝望地摇着头,拼命地摇。
但是,于事无补,千般的理由,万般的结局都已注定一个结果。
他的手徐徐又缓缓的垂下来,无助地垂下,凄凉地垂下,接着整个人瘫痪下去。
如一颗子弹迅速射穿他的脑门,闪电般的轰然绝唱!提前宣告死刑——遗传性肌肉萎缩症!
是的,他知道自己最终还是逃不了家族受咒般的命运!
即使,天才如他。
那把世代家传的宝贝——周身雕刻着精致花纹的古老小提琴,预示的就是这种不止能让人窒息的命运!
所以,从8岁开始,他开始读医书,关于“肌肉萎缩症”的医学研究。他并不是上帝的宠儿,因为上帝给他的太少,而他付出的太多太多太多,多得他都不愿去回忆——回忆这种只会遗憾终生的满目苍痍!
所以,他的微笑,会让人痛如针刺。
安羽希的微笑,只是试着在温暖着自己和别人,给自己一个继续微笑着活下去的理由!
他的微笑,繁华落烬的寂寞悲伤——那似雪花盛开的笑容,背后融化的心碎是没有人看得见的——就像,最美的彩虹总在风雨后!
得到微笑的人会因为微笑而更加富足,给予微笑的人却不会因此而变得贫穷。
虽然一个人的生命无法延长,然而却可以通过避免浪费的方法变得更有价值。
所以,即使知道结果也许是遥遥无期的未知!也绝不屈服,绝不,绝不!
从八岁起,安羽希每天的睡眠只有区区五个小时,他把有生的清醒时间全用于研究药理和解决之道,不管昼夜颠覆,饮食起居,休息睡眠,只要有一丁点儿的治疗希望都不轻易放掉!
因为,要梦想成真,就得时刻醒着。
所以,安羽希总是如此的轩挺而清瘦,越消瘦就越显得双目清逸有神,琉璃光彩,就像最亮的流星,发出的短暂光明!眩目神彩,刹那芳华,却是一瞬间的昙花弹指!
然而,不是现在就要倒下,不是,不是!
何况,现在还有一个她,自己如此深爱的她却在危旦之间!
生死一线之间,他却在此时此刻突然发病!没有预知的发病!
这一切太可笑了,发生得太不可思议和不可原谅!
安羽希止不住地笑,咆啸不止,这种心碎的呐喊如同受伤撕裂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哀求!
天地之间,苍茫蓐蓐,只有他的哀嚎在嘶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