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不管病痛如何地折磨着他,他也从未喊过痛,也从未哭过。
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病魔的摧残,吞噬着他敏感又脆弱的神经,即使他疼得全身血液倒流,脸色苍白若雪,冷汗直淋,他也从未自暴自弃过。
洛月葵一直深信——只要能足够的强大,修炼更高的修为,就一定能有所转机。
他来到洛锦鸢闭关的地方,他一言不发地坐着,直到夕阳收割掉所有的金麦粒,然后,月亮如蜗牛慢腾腾地爬上树梢。
二弟闭关的那个禁地外挂着一个灯笼,里面点着忽明忽暗的火焰。
这火苗很小很弱,仿佛寒风再吹得大点,就会攸灭。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寒冬即将来临,这随时随地会熄灭的小火苗却始终顽强地点亮在寒夜的最远方。
月葵长长的眼睫眨了一下,里面涌出星点的水纹,奕奕灿烂如天上的繁星。
“二弟,今晚是来向你道别的。我要相信大哥,我会带来好消息的。”
说完,他就拉起披风隐遁而去。
在他消失的瞬间,一道紫蓝色的人影,如烟似雾的从禁地里静静地迈出来。
似乎他也坐在这秋尽冬临的季节里很久很久了,他望着夕阳缓缓地下坠,月亮极缓地挪上来,那银辉跟大哥披风上的圆月渐次地、渐次地互相辉映。
他一直强忍着咳嗽的困扰,在深夜里,他总是彻夜彻夜地无法入眠,从小到大他一直身患隐疾。
肃寒的风中传来一阵阵隐隐约约的咳嗽声,在暗夜里轻轻又隐忍地传来。
寒风吹拂着他浅金色的头发,白色的衣袍下摆绘制着一圈暗纹的繁花。
随着他的走动,那圈暗纹就像盛开的鸢尾花,在无人的地方静谧地盛开。
沉静的空气,似乎因为这位少年的到来,而变得轻袅柔和。
轻轻地嗅,仿佛空气中还凝聚着淡淡的香气——来自空旷山谷的清幽兰香。
他站到灯笼前,里面的小火焰还在拼命顽强地燃烧着。
他的薄唇弯成一个弧度,笑了——在隐忍的咳嗽声中轻轻地笑。
他掏出手帕捂住嘴角,拼命地捂住,如同这火苗一般地燃烧跳跃着;不一会儿,他摊开手帕,鲜红的血混着暗黑色的液体,从他修长如玉的指缝中无情地滴漏了下来。
哦,真是疼呢。
这是他第几次嗑血了?
他摇了摇头,不想再深究下去。
能活一天就算一天。至少,现在还能活着。
就是一件相当美好的事了。
那鲜血滴到他的白袍上,仿佛是红色妖娆的花藤。
他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熟悉的味道,哦,是玫瑰的香气。
他了然一笑,来到灯笼旁,食指轻轻一绕,一片玫瑰花瓣,就从火苗窜出,停留在他的指尖上。
花瓣上写着——二哥,我很想念你。
他握着花瓣,雪色羽翼般的眉睫轻染上了一层烟霞薄光。银眸内的水色奕奕的波动。
他的唇角轻启,神情感念地自语:“五弟,回来了吗?只是,二哥承诺你的事,有可能兑现不了。”
他脑海里浮现出五弟的样子,长得比女子还要精致妖娆,也许是那种太过惊艳的美丽,使得五弟有段时间很排斥自己的长相。
哦,那是三弟无心的一句话伤到了他的自尊吧。
大哥醉心于闭关修炼。
他又长年生病修养在后殿。
三弟也整天忙于改进魔法道具。
四妹又天天霸占着父皇。
母后呢,忙着带六弟和七弟,八妹和九妹……
五弟呢?说好听点是被外公他们哄着拐走的。
说难听点,是因为没人抽空来陪他吧。
那种胜于女子妖艳的美,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不羁模样。
有次,六岁的五弟哭着跑来找他。
那时,小小的他蹲在他的门前,哭得相当的伤心。
他抱起五弟,揉搓着他的头发,柔声地问道:“怎么啦?”
“二哥,你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小小的他不回答却反问。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有很多新奇的东西,等着被人去发现。可是二哥,体弱多病,不能去周游世界。这真是一件遗憾的事。不过,五弟可以代二哥去。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他想了想也许转移一下环境,或许是一件好事。
“是吗?”
“嗯。”
“如果以后二哥病好了,能陪我一起去吗?”
“好啊。”
每一个月,他都会接受到一份来自五弟的讯息。
从外面的世界发过来的新奇之事。
每件事在他看来都很生动有趣,可是,他却从未陪过五弟走过一段陌生的路。
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来看,实在是糟糕透顶。
他站在灯笼之下,在火光里,他的整个脸就像一张白纸一般,凄凉得苍白可怕。
这灯笼拥有神奇的魔法元素,是三弟制作出来送给他的。
里面跳跃的火焰是大哥的三昧真火。
在灯笼的底下放着几束鸢尾花,透着紫蓝色的绯红,仿佛是怒放的蝴蝶,在夜色之下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哦,四妹又送花过来了。”
洛锦鸢自语着,抿了下苍白无血色的嘴角,微微地笑了——谢谢有你们,因为有你们,所以我要努力地活下去!
风还在凄厉地吹着,在这深夜里,这位白袍猎猎的少年,年华十九,明明风华正茂,却已到生命的尽头。
他执起修长若玉瓷般温润的食指,薄唇轻轻地一挑,轻念了一句,人就已消失不见。
他一个人来到了海边,此时,海面一片死静。
有一样东西发着微弱的光,闪耀在沙滩上。
这光很微弱,仿佛就要熄灭。
他眯了下银眸,曲卷的眼睫抖动了一下。
哦,原来是……
那浅光是蓝色的,光的周围有一滩的血渍。
在黑夜之下,迷雾之中,明明什么也看不清。
可是,他能目视十里之内的东西。包括别人看不见的隐匿之物。
风掀起他的白袍,在月光之下,他的银眸有种独特的韵致,宛若浸在泉水中的琉璃玉,泛起的清透之光。
月华落在他浅金色的长发上,闪着细碎的冰晶;仿佛用力一拍,这些冰晶全会化做漫天的雪花,会随着他的走动,簌簌地滑落天籁之音。
他缓步走到那团蓝光旁,鲜红的血,正透着甜腥味道。
锦鸢蹲下身,凝视着这团小小的生物,月牙唇角向上弯起,叹了口气,说道:“海才是你的家,陆地对你而言就像坟墓。要我送你回去吗?”
这声线清越温润得就像竹间的晨露一般,清亮又温和。
地上那团瑟瑟颤抖的小生物,睁开紧闭的双眸,好奇地盯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只是瞬间就呆怔住了——哦,原来世上,会有如此美好的人,如此美好得让人忘记死亡的少年。
他垂下来的淡金发线就像柳条儿一般轻抚在身上,仿佛是一股微凉的风,慰藉了孤寂的灵魂。
这是一尾有着蓝色孔雀鱼尾的小鱼儿。
它的鳞片在月光下正散发着清冷的幽光,一圈圈的光芒,就像破碎了的珍珠,闪着清凄的寒气。
它的鱼尾受了伤,渗出汩汩的鲜血。
它一直紧闭的嘴巴,紧崩如钢的小小身子,在看到锦鸢的刹那失掉了伪装坚强的力气。
可是此刻,天空飘来一团黑云,浓烟滚滚。
小小的它睁着惊恐的眼睛看向了半空中越发靠近的黑团。
它摇着头,用着受伤的孔雀鱼尾努力地向上攀爬,想迅速地逃离这个危险之地。
可是,它越挣扎,那伤口撕裂得越厉害,那鲜血就像小溪,渗得满地都是。
锦鸢望了一眼半空中那团迫近的黑气团,只需一眼,就能参透本质。
这份修为禅透能力连神明都感到不可思议。
他的心底有几分明朗,却只是淡淡地说道:“别害怕。”
他就这么轻轻的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却像春雨的降临,滋润了它原本已干涸的心田。
它突然间止住了恐慌的心,无条件地相信这位陌生的少年。
似乎这位白衣翩然,金色发丝的少年能够给予它信任和安全感。
它刚才还惊恐万状的眼睛,在接触到他平和淡泊的银眸之后,就慢慢地平静下来,渐渐地变得柔和。
那团黑云,凭空降落在锦鸢的面前。
来的是一队人马,个个钢盔铁甲,手持锋利的兵器,这十几号不明生物团团地把他们包围住了。
一阵疾风穿梭在他们之间。
狂风袭卷着锦鸢的衣袍,那雪色暗纹的袍衣,猎猎地响动。
仿佛是云端之气,清朗地袭来。
“你是谁?赶紧让开,别妨碍我们抓人!”
钢甲首领拿着一把战斧,冲着锦鸢一指,毫不客气地喝道。
锦鸢不紧不慢地笑道:“是吗?如果我不让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尾蓝色小鱼。
“阻挠我们的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说着,数把兵器闪着凛光,全部冲着锦鸢砍来。
一道白光闪过。
只见,他的前面撑开一道银光圈。
这光圈正好把他和小尾鱼笼罩了起来。
那些围攻他们的战士,被震了出去,一瞬间,凝光一刹,时间仿佛停止了。
定格。
连同孔雀鱼的眼珠子也一起给定格住了。
它瞪大眼,幽蓝色的眼瞳里荡漾着丝丝水波,仿佛是清泉里的水晶折射出清澈见底的神采。
它不敢相信地张大嘴巴,低语地说:“你……你竟然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停止了这个空间里的时间?”
锦鸢的嘴角微扬,问道:“你跟龙族的人有过节吗。那以后得小心。龙族的人向来……固执。”
这次,它真的是对于眼前的白衣少年有着一肚子的疑问和崇敬。
为什么他一眼就能摸清这群人的来历呢?
这位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不但神秘,还让人匪夷所思。
“他们不是固执,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的蛮横无理。”
它的眼神黯淡,神情悲怆。
他听了,点了下头:“嗯,确实。”
胸口处又传来隐约的沉闷声。
肺咳又要开始无止境地折磨他了。
锦鸢沉静的眼睫如一座重山压了下来。
他抚住胸口,用力地咽下那些陈年旧病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