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没有想到,就连左奕亲自出手,也是无功而返。
他坐在宽大的书案后,身子往后靠了靠,目光轻抬落在了夕阳下闪着点点金光的琉璃瓦上。
左奕的脸色很难看。
他赶到通州的时候,善堂的火光印红了半边天,里面的人一个也没跑出来,全都烧成了黑炭。
“善堂的主事在起火前连夜出了城,我们在城外二十里外的山崖下找到了他的尸体,连人带马车摔得稀巴烂。”
琉璃瓦折射出的粼粼霞光,使得盯着它看的燕行,眸子底如同着了火一样,通红一片。
良久。
“把留在通州的人都撤回来。”
左奕猛然抬头看向燕行,却在下一刻,沉沉的应了一声“是”。
稍倾,燕行发出了第二道指令。
“让人盯着各地的善堂,一有异常立刻来报。”
“是。”
燕行摆了摆手,示意左奕退下。
待左奕退下,他也紧跟着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半个辰后。
城南一处幽静的小巷子里。
随着一道“吱呀”的开门声响起,一个老苍头探出半张脸看着敲门的人,问道:“你找谁?”
落羽眼角的余光撩了身后不远处,披着鹤氅遮住脸的燕行,将手里的一枚玉牌递给了老苍头,“给你家主人看看。”
老苍头狐疑的接过玉牌,说了句“稍等”,将门合上后,匆匆走了回去。
一盏茶的功夫,门里响起一阵急促的步子声,紧接着门被打开,穆柏成神色恭敬的走了出来,“王爷。”
燕行摆手,阻止了穆柏成行礼,抬脚便往里走,“进去说话吧。”
“是。”
穆柏成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待燕行进屋,他立刻跟了上去。
老苍头立时眼疾手快的将门关上。
进了花厅,穆柏成接过下人奉的茶,亲自递到燕行手里,待燕行接过,这才在燕行下首的椅子里坐下,目有所思的看向燕行。
燕行掀了茶盖,清香扑鼻,茶汤纯澈,上等的龙井。只是,他却没喝,而是将茶盏放到了一边,目光轻抬,迎向穆柏成满是凝惑不解的目光,说道:“穆太医,你熟读医书药典,以弱冠之龄便入太医院当值,未及而立便荣升太医之职,可谓当朝第一人。”
这高帽子戴得穆柏成一愣一愣的。很是想不明白燕行的来意到底是什么,若说是请医,有覃偐在,还有什么事?难道就是来说好话给他听的?还是说,覃偐那出了什么事?
穆柏成心思百转千回时,燕行却是陡然话峰一转,问道:“穆太医,可知道什么病,需得取童男童女脑浆为药?”
“啪”一声,穆柏成端在手里的茶盏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燕行看着他的目光微微的眯了眯。
“王爷恕罪。”穆柏成连忙站起来请罪。
燕行摆了摆手,示意穆柏成不用惶恐,他不至于为着摔了个茶盏就怪罪于他。
穆柏成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有心想喝口水压压惊,抬手的瞬间,才想起,茶盏被他摔了。便在这时,一只白瓷蓝花茶盏推了过来。
“王爷?”
“这茶,本王还未曾用过。”燕行说道。
穆柏成点了点头,端起茶盏大饮了几口,这才放下茶盏,看向燕行说道:“王爷为何会如此问?”
燕行略一沉吟,说道:“通州境内有人自善堂诱拐童男童女取食脑浆,其间有人侥幸逃脱,偶遇本王的人,这才报到了本王这。”
穆柏成一张白皙儒雅的脸顿时青白交替,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怒声道:“简直是丧尽天良。”
燕行点头,“确实是丧尽天良,只可惜,本王派人赶往通州时,善堂已经被一把火烧了,里面的人无一幸免。”
“杀人灭口?”穆柏成失声道。
燕行默然不语。
除了杀人灭口,还有别的理由吗?
稍倾。
“这盛京城可有让穆太医束手无措的疑难杂症?”燕行问道。
几乎是燕行的话声落下,穆柏成便失声而笑。
“王爷,下官只是太医,并不是神医。”话声一顿,又道:“便是神医,只怕也不敢说这世间之症都能治。”
燕行抬头,似笑非笑的看向穆柏成。
对上燕行略有深意的目光,穆柏成一瞬明白过来,脸上神色顿时变了变,哆嗦着声音问道:“王爷是怀疑,这幕后主使之人……”
“寻常人没有那个胆。”燕行打断穆柏成的话,说道:“拿活人炼药,事败后杀人灭口,掐断一切线索。不论是胆量,还是行事的果决以及应变的速度都决非一般人能做到。”
最重要的是,通州距盛京城就是一天的路程,这人敢把主意打到通州的善堂,又能把首尾收得这般干净,瞒过他的眼线,这样的势力说明了什么?
穆柏成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以活人为药,简直是闻所未闻,这种匪夷所思的事确实绝非一般人能做的。
穆柏成一瞬间将这些年他接触过的那些京中大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逐一排除后,抬头看向燕行,摇头道:“王爷恕罪,下官手里怕是没有这样的人。”
“穆太医确定?”燕行问道。
穆柏成没有立时回答燕行,而是又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后,这才抬头看向燕行,深吸了口气,说道:“确定。”
燕行脸上顿时便绽起抹掩饰不住的黯然之色。
他还以为……
穆柏成将燕行的脸色看在眼里,默了一默,轻声说道:“王爷,下官接手太医院是在覃太医之后,您或许可以问问覃太医。”
“自是要去的。”燕行说道。
话落,眼见天色渐沉,当即便起身向穆柏成告辞。
穆柏成亲自送了燕行往外走。
“事关重大,今日之事,穆太医就当本王不曾来过。”出门前,燕行说道。
穆柏成当即拱手道:“下官遵命”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燕行闪身而出,不多时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穆柏成却是站在偌大的天井里,抬头看着被切成四四方方的一角天空,长长的叹了口气。
以活人为药,简直是疯了!
覃偐早在覃鸿雪那听说了事情的经过,是故,燕行的话并不曾让他像穆柏成那样失态。
“穆柏成的话可不可信?”燕行看向覃偐问道。
覃偐点头,“他为人虽有些恃才矜贵,但品性却是端正持方。他即说没有,那便是没有。”
燕行闻言,不由便揉了额头,沉声道:“我虽让人盯着各地善堂,但通州的事显然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是有荷香逃走才至事发。有了这个教训,对方肯定会慎之又慎……”
到那个时候,就算最后能将对方抓住,但这期间又有多少无辜而可怜的孩子枉送性命?
燕行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犹如坠了块石头。
那些孩子,也都是他燕氏的子民啊!
覃偐沉吟良久后,开口说道:“有个地方,王爷或许可以一试。”
燕行猛的抬头看向覃偐。
“宫中的藏书楼。”
“藏书楼?”燕行似有不解,沉吟着说道:“这和宫中的藏书楼有什么关系?”
“王爷的思路是对的。”覃偐说道:“以人为药,不管是偏方还是邪术,它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治病。穆伯成手里没这样的病人,我也没有。但集天下大成的宫中藏书楼,或许记有这样一个药方呢?”
“找到药方,以方寻病,以病寻人,虽然曲折了点,但总比大海捞针强点。”覃偐说道。
燕行闻言,顿时目露喜色。
如此一来,虽然费时费力但确如覃偐所言,却好过大海捞针守株待免!
只是,他却得好好想个说词,怎样才能不引人注目的将藏书楼筛一遍。
花儿胡同。
接过陈伯递来的信,苏宬愣了愣后,想不明白谁会给她写信。
等看到信里只有短短一句“人到了,你可以过来亲自验看”时,一瞬明白这信是出自何人之手。
随手将信纸凑到莹莹燃烧着的烛火上,眼看着信纸成灰,她这才转身准备睡下。
次日,是个阴雨天。
见苏宬拿了桐油伞,穿了木底鞋要出门,正在旁擦试着家具的秦桑连忙站了起来,跟上前,“苏……小姐,您要出去吗?”
苏宬点头,看着才几天的功夫,便胖了白了不少的秦桑,说道:“我可能要晚些时候回来,你看好家。”
秦桑却是犹疑的说道:“小姐,奴婢陪您去吧?”
“没事,我就在外面逛逛,不会有事的。”苏宬打断秦桑的话说道。
秦桑还想再说什么,苏宬却是已经撑了伞往外走。
站在原地的秦桑脸上莫名的多了些许委屈之色,对正端了盆水的进来的广丹问道:“小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怎么会呢?”广丹安慰秦桑,“小姐她是自由惯了,不喜欢身边跟着人。”
秦桑闷闷不乐的低下头,轻声说道:“我觉得小姐她不喜欢我。”
广丹为难的挠了挠头。
想着,要怎么和苏姐姐说一说这事。
梨香居。
苏宬熟门熟路的摸进了一楼的那间小厅。
难得的这回孙玉婵没有在打算盘,见她进来,指了指下首的椅子,示意苏宬坐下。
苏宬屁股才落定,她便哑着嗓子开口了,“本来还准备见面先骂你一顿,可瞧着你这样子,怕是心里也不好过。算了,人死不能重生,你节哀顺便吧。”
“可能你骂我一顿,我心里反而会好受一点。”苏宬说道。
孙玉婵摇了摇头,“别难过了,人都会有一死。老夫人捱到见你那一面才上路,说明,她已经没有遗憾……”
“怎么会没有遗憾呢?”苏宬打断孙玉婵的话,自嘲的笑了笑,说道:“苏春一家人可都还好好的活着。”
说到苏春,苏宬便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