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不好了。”
屋子里,苏宓正拿着一身合欢花图案的软烟罗裳揽镜自照,听到棉雾大呼小叫的声音,含笑的眸子蓦然一沉,转身看向已经跑到门口,正扶着门呼哧呼哧喘气的棉雾。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棉雾一口气才刚喘匀,便急急走了进去,涨红着脸,说道:“小姐,府外有人打起来了。”
苏宓脸色不虞的说道:“让门房的人将人赶走就是,你急成这样干什么?”
“不是!”棉雾狠狠跺了跺脚,“打架的是媒婆,她们都是来给小姐你提亲的。”
苏宓手一松,软烟罗裳轻飘飘的坠在地上,她看也不看一眼,而是盯着棉雾看,问道:“你说什么?”
棉雾深吸了口气,轻声说道:“奴婢说外面来了四个媒婆,说是来向小姐提亲,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却在门口打起来了。”
苏宓有种不好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有人来说媒,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必竟,她年龄到了。奇怪的却是怎么会突然就来了四个,而且那么巧的凑在了一起,还打起来了?
压下心头的不安和疑惑,苏宓看向棉雾,问道:“是官媒还是私媒?”
棉雾摇头,“奴婢不知道。”
苏宓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转身便往外走。
“小姐……”棉雾连忙跟了出去
成国公府大门外。
看热闹的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四个媒婆各插着腰身占据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一声高过一声的骂着。
“你胡说,宓小姐明明相中的是我们张公子……什么,凭证?你看好了,这是宓小姐送给我们张公子的信物,碧玉瓒凤簪。”站在东边的媒婆手里托着枚水光清透的玉簪高高举起,供众人观赏。
西边的媒婆顿时不服输了,立马从怀里拿了一支缠丝镶珠金簪出来,大声道:“你得意什么,我这里也有宓小姐给程公子的信物,上面还刻着宓小姐的闺名……”
“你们那都是假的,我这才是真的。”北边的媒婆,手里托着支点翠镶珠蝴蝶,不服输的喊道:“看到没,这可是点翠,宫里的东西,做不了假!”
“你们那算什么?”西边的媒婆冷笑一声,不慌不忙的拿出一对莲子米大小的东珠耳坠,耻高气扬的在三人跟前晃了一圈,说道:“看到没,东珠!有价无市的东珠……”
四个人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再次吵成了一团。
门房里的下人有心想上前将人赶走,可是大门口都被人堵了,别说赶人,近前都近不了前。
“哎,这成国公府到底有几个小姐啊?”
人群里有人问道。
“几个?你管她几个?就是有十个八个的,也不能这样私相授受啊!婚姻之事,从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似她这般,见一个爱一个,这世道得乱成什么样了?”
“就是,就是。按说簪缨之家,礼仪最是深严,怎的府里的小姐却是这般的不自重?”
“有道是,男人如茶壶,女人如茶杯,自古只有一个茶壶配四个茶杯,哪有一个茶杯配四个壶的?这成国公府的小姐是要逆天啊!”
站在围墙内的苏宓,听着人群里高一声低一声的议论声,一张脸狰狞的几近扭曲,眼眸中泛着赤红的光泽,如同几欲噬人的凶兽。
棉雾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你们都是死的吗?就由得她们在府门外嚣张放肆?还不快将人赶走!”苏宓怒声喝斥着管着门房的下人。
下人嗫嗫着说道:“小姐,人太多,赶不走。”
“赶不走,赶不走就给我全都砍了!”苏宓嘶声吼道。
她的话声一落,下人吓得脸都白了。
光天白日的砍人?
小姐,你失心疯了么?
见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没有一个听她的话,出去赶人,而是像鹌鹑一样瑟瑟不动,苏宓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轰”的一声,炸了。
她二话不说,操起摆放在一侧的门栓便冲了出去。
“小姐!”
棉雾惊慌的追了出去。
“滚都给我滚,再不滚,把你们统统都抓起来,治你们一个寻衅滋事诬蔑贵人毁人名节之罪。”苏宓手里举着那根硕大的门栓,指着众人高声吼道。
喧嚣的人群一瞬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的看向了因为愤怒,而变得面目狰狞令人毛骨悚然的苏宓。
稍倾。
人群里响起一声犹疑的问话,“她是谁?”
几乎这声音才起,一道轻的几不可闻的声音响起,“她就是那位见一个爱一个的宓小姐啊!”
就好似平静的水面突然砸落了巨石,人群一瞬炸开了!
“呸!好不要脸的小娘子,你自己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还不让人说了?”
“就是。还贵人?你算哪门子贵人?贵人可不会像你这般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乱勾引爷们……”
“……”
那些恶语恶言,像把刀子一样,隔空扎进了苏宓的心里,扎得她鲜血淋淋,扎得她恨不得将眼前这些人挫骨扬灰。
而她确实也这样做了。
距成国公府不远处的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
苏宬眼见苏宓举着门栓扑入人群,整个人呆了一呆后,不由便暗自叹气。老夫人啊老夫人,你精明睿智一生,怎么临了却败在这样一个蠢货手里?
“啊,杀人啦!”
尖叫声四起。
只是,更多的却是混和在尖叫声里的嘻笑声。
眼见得一只又一只的手从人群里伸出,在苏宓的身上这里摸一下,那里捏一把时,苏宬叹了口气后,对倚着马车看得精精有味的赤羽,说道:“我们走吧。”
“啊?”赤羽一脸错愕的看向苏宬,“这就走了?热闹才刚刚开始呢!”
这样的热闹,不看也罢。
“走吧。”
赤羽虽然满心不舍,但却还是依言准备上车,赶了马车走。
然就在这时,成国公府内突然冲出一队持刀拿棒的护卫,几下就将陷落在人群里的苏宓解救了出来。
黑着脸的苏春,站在廊檐下,面目肃杀的看着门口惨嚎哀叫的人群,声如冷冰的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们撒野地方吗?还是你们为以世袭罔替的国公府是柴门闾巷,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国公府怎么了?”人群里有人不服的大声喊道:“国公府就可以有纵仆行凶吗?我们一没进国公府偷,二没进国公府抢,不过是看场热闹就要被喊打喊杀的,这天底下还有王法吗?”
苏春眉目一沉,才要让下人将喊话的人揪出来。
不想,另一道声音紧接着响起,“走,我们敲登闻鼓,告他去。”
人群里五六个人呼啦一下站了起来,便要离开。
苏春整个人都快炸了。
他狠狠的瞪了一眼发髻凌乱面如白纸被棉雾搀扶着的苏宓,转而高声对护院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将人统统给我拿下!”
护院呼啦一声,涌上前将那五六人给围了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几人争执着和护卫推搡着。
苏春冷冷的睃了眼他们,目光一转顿在了四个媒婆身上。
“你们是自己老实交低,还是本国公将你们交给官府……”
“冤枉啊!”媒婆尖利的嗓音打断苏春的话,“大老爷,我们好心上门说媒,既便婚事不成,也没有说个媒就将人送官府的道理吧?”
“说媒?”苏春冷哼一声,目光如刀子般在几人上睃了一圈,“有你们这样说媒的吗?”
四个媒婆脸上的神色顿时变了,质疑她们的人品可以,但质疑她们的职业素养,这可不行!“大老爷,老祖宗传下的规矩,媒氏掌万民之判,凡男女自成名以上,皆书年、月、日、名焉,令男二十而娶,女十五而嫁。”
“府上小姐虽未及笄,但谁家不是先说定待及笄而嫁。况且,我们来不过是走个过场,府上小姐早已与人私订终身……”
苏宓一把挣脱棉雾的搀扶,冲到说话的媒婆跟前,咬牙道:“谁说我与人私订终身了?”
媒婆被她唬得往后退了退,稍倾回过神来,不由脸上一红,怒声问道:“既不曾私订终身,那张公子,怎会拿着你的东西,托我上门提亲?”
话落,将手里的碧玉瓒凤簪往苏宓跟前一托,问道:“这可是小姐你的东西?簪子上面可是刻着小姐你的闺名?”
苏宓的瞳孔急剧的收缩着。
她怎么会不认识?
这碧玉瓒凤簪,还是她十岁那年,蒋玉萝那个老虔婆在玉锦阁替她订制的。
她明明将它和其它几样东西交给了表哥……表哥?她要去找表哥,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说找好了人,只要有银子,就能置苏宬那个贱人于死地吗?苏宓抬头,目光茫然的在人群里游弋,稍倾,整个人突然僵了僵。
巷子里,正欲离开的苏宬,感觉到苏宓对上苏宓隔空看来的目光,眉眼弯弯,给了她一抹灿烂至极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