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宓这一声喊出,已经走至门边的燕行下意识的便顿了步子,回头看向苏宓。
四目相对。
燕行狭长幽暗的眸子仿若直透人心,使得苏宓一触即开,不敢掠其锋芒。
但,话却是要说的。
“王爷对臣女可是有误会?”苏宓声带哽咽的问道。
“苏小姐何出此言?”
苏宓眨了眨一对水盈盈的妙目,语音娇柔温婉的说道:“臣女每与王爷相遇,必不欢而散,是故有此一问。”
“不欢而散?”燕行剑眉轻挑,神色倔傲的问道:“是苏小姐不欢而散,还是本王?”
苏宓顿时语塞。
等了等,见苏宓没有出声,燕行唇角轻撇,脸上绽起抹似笑非笑,便欲转身离去。
“王爷。”
燕行只得再次顿足,回头看向苏宓,只神色间却有着隐隐的不耐。
苏宓咬了咬牙,眼睑轻垂,惶惶然状,“王爷才来,酒未喝一口,菜未偿一筷,便匆匆离去。臣女才会有此一问。”
燕行闻言,脸上笑意愈深,但温度却不达眼底。
“本王找小覃太医是因公务,吃饭只是顺便。”话声一顿,撩了眼苏宓身侧的杏雨,继续说道:“不过,之前确是本王考虑不周,苏小姐即在席,为着小姐名声,本王该回避一二才是。”
苏宓顿时目瞪口呆,讷讷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有道是男女有别,虽有覃老先生这位长者在侧,但本王和苏小姐必竟都已年纪不小,日后还是注意点好。”话落,燕行微微一个颌首,转身便走。
苏宓身子晃了晃,有种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的感觉。
燕行话说得委婉,可是里面的意思,只要不是个傻的都听得出来。
杏雨说苏宬是没有教养的乡下丫头,那她这个所谓的名门贵女呢?世家名门不成文的规矩,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以及笄之龄公然与覃鸿雪这个陌生男子同坐一堂,她的教养呢?
“小姐!”
心知自己闯了大祸的杏雨,神色的忐忑喊了一声面色死灰的苏宓。
苏宓没迁怒杏雨,而是一脸疲惫的说了一声,“我们回府。”
话落,看也没看一侧的苏旻和覃偐一眼,转身便往外走。
偌大的包间,倾刻间便只剩下覃偐和苏旻俩人。
覃偐这一生可谓大风大雨经历不少,眼前的这点小事在他眼里又算什么?
只,苏旻却是不然。
在覃鸿雪带着苏宬愤然离席的那一刻,他心里就已经将苏宓和杏雨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会子,眼见苏宓这个惹事精甩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他,甩手走人,再也按不住的起身,一脚将边上的椅子踢倒在地。“砰”,椅子重重倒地的声音,让他几欲暴炸的脑子一瞬清醒过来。
“老,老先生……”
覃偐摆了摆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摇头道:“今天就这样散了吧。”
苏旻连连点头。
散了好,散了好啊,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找覃鸿雪了,还不用带着苏宓这个讨厌鬼。
“老先生,我送您回去。”
覃偐摆手,“不用了,世子也请回吧。”
“要的,要的。”
苏旻不理覃偐的拒绝,二话不说的上前扶住覃偐。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才出一品楼便看到药堂的小徒弟,广丹站在辆马车边上等着。一见了,他二人,几步跑了上前。
“师祖,师父让我来接您。”
覃偐点了点头,将手从苏旻手里抽出来,扶上广丹的手,对苏旻说道:“世子,我们回见。”
“老先生,我……”苏旻吱吱唔唔的看着覃偐,心里搜肠刮肚的想着,有什么借口,能让他顺道和覃偐一起回药堂,电光火石间,脑海里灵光一闪,“老先生,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
覃偐步子一顿,满目疑惑的看向苏旻。
“那个,我想找覃兄问问我祖母的病情。”苏旻一脸沉重的说道:“不瞒老先生,祖母的病势好像愈来愈厉害了。”
“宫里不是派了太医替老夫人诊治吗?”覃偐问道。
苏旻涨红了脸故左右而言它。
覃偐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不若改日,老朽上门替老夫人诊个脉?”“啊!”
苏旻瞪大了眼,一副吃了狗屎的样子。
“世子这是不相信老朽的医术?”覃偐故意沉了脸问道。
苏旻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那就这样定了吧。”
话落,覃偐不看苏旻的神色,转身由着广丹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笃笃前行,留下呆若木鸡的苏旻像根木头一样,呆呆的站立在风中。半响,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闯了什么样的大祸,急急叫了辆马车赶回成国公府。
药堂。
禀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一餐饭下来,三人谁也没开口,直至饭后,一盏解腻的浓茶下肚后,燕行这才说出自己急匆匆找覃鸿雪的原因。
“张牧死了。”
覃鸿雪捧着茶盏的手一顿,失声问道:“死了?”
“嗯,死了。”燕行点头,“东胜卫总兵杜祖衣重伤,副将孟道沅战亡,东胜卫险失守,。”
覃鸿雪和苏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北狄突然发动袭击。”燕行说道。
“北狄突袭和知府张牧有什么关系?”苏宬不解的问道:“张牧是文官,且府衙远离东胜卫,东胜卫即示失守,他这一州知府怎么会死?”
“总兵杜祖衣呈上来的急报上说,北狄突袭的那天,州府发生暴乱,暴民冲进府衙,张大人不幸遇难。”燕行说道。
覃鸿雪张了张嘴,半响说了一句,“这也太巧了吧?”
“不是巧,只怕是张大人之前上的密奏被人查觉了。”苏宬幽幽的补了一句。
燕行目光微微一转,落在苏宬身上。
照说这种事,他是不该也不能外泄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知悉事情后,从宫里出来,他下意识的便往药堂走,得知老覃在一品楼请客后,他又马不停蹄的赶去一品楼。有那么一瞬间,燕行忍不住的便自问,他想见的到底是覃鸿雪还是苏宬?
这个念头才起,他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此刻,对上苏宬那对千年寒潭似的眸子,燕行脑海里再度翻起那个念头,自己到底是为谁而来?
苏宬感觉到了燕行眸子间的变化,但只当他是因自己的那句话之故,当下,理了理思绪,缓缓问道:“张大人之前上的那道密奏,可曾点明他怀疑的官员里都有谁?”
“不曾。”话落,抬头看了苏宬一眼,说道,“皇兄将杨园狠狠发作了一回,我离开的时候,杨园还跪在御书房外。”
苏宬冷冷说了句,“活该。”
不过心里却也明白,宏祯帝不过是盛怒之下的迁怒罢了。
杨园虽是后宫的大总管,但他管不上宏祯帝御案之上如山一般的奏折,夏国实行的内阁制,来自全国大大小小的奏章,由通政使司汇总,司礼监呈报皇帝过目,再交到由五位尚书组成的内阁草拟处理意见,之后又由司礼监把意见呈报皇上批准,最后由六部校对下发。但这其间不含由地方大员呈报的密折。
张牧的密折,杨园看不到,内阁大臣更看不到,而看得到的宏祯帝,那个时候在干什么?
“管秀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话落,苏宬撩了眼默然不语的覃鸿雪,说道:“后宫任何势力都不能一枝独大,王爷还要替杨园在皇上跟前求个情才是。”
燕行闻言,却是挑了眉头,淡淡的说道:“我以为,你会很高兴杨园倒霉呢!”
苏宬哼了哼,她当然高兴杨园倒霉,杨园这个靠山倒了,苏春还能蹦达到哪去?只是,在覃鸿雪已经被破格提为太医的情况下,管秀是个危险的存在,必须有人牵制他。
“我当然高兴他倒霉,只是现在还不是收拾他的时候。”苏宬说道。
燕行眉梢轻扬,漆黑宛若永夜的眸子里滑过道幽芒,目光似是不经意的覃鸿雪身上扫了扫。明知不该问,可还是不由自主的问了一句,“因为小覃太医?”
苏宬但笑不语。
她却不知,她含笑默认的神态,落在燕行眼里是多么的刺眼,与此同时鼻腔下似乎有股阵醋的味道飘过,这感觉让他异常的不适。
燕行不喜欢这种感觉,三几下便将这种从未有过的不适感压了下去,重新说起另外一件事来。
“邵皇贵妃中毒落胎的事,有眉目了。”
“啊!”一声惊叹后,苏宬错愕的问道:“这么快?”
燕行不去看她的脸,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觉得这张脸是那么的让人讨厌!
“慎刑司办事,从来效率都快。”燕行淡淡的说道。
苏宬点了点头,那也就是说,这件事的结果只会终结在内廷。这样的结果,与苏宬所预期的相差甚远,她便也没什么兴趣知道了。
燕行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下狐疑,不明白她突然的意兴阑珊是何故,嘴里的话却没有停下来。
“是长乐宫侍候皇贵妃的一个宫女干的。”
顶缸啊,自然是这些近身侍候的宫女,内侍什么的最合适了!只却不知,这宫女是皇贵妃推出去的,还是……
苏宬颇有点幸灾乐祸的问道:“事情水落石出,皇贵妃岂不是要永闭长乐宫?”
燕行没有错失她眼底一闪而逝的狡黠,似乎这个时候,他才能在她身上看到些许的少女纯真。不是那个落水不救便同归于尽的恶女,不是那个深夜疾奔救老覃于危难的侠女,不是那个半夜爬树不惧高不畏死的蠢女,不是那……
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浅浅的挂上燕行的唇畔,“那可不行,长乐宫宫门永闭,皇兄岂不是日日要做墙上君子?”
苏宬一怔之后,猛的发出一串银玲似的笑声。
以宏祯帝对邵皇贵妃的宠爱,一旦邵皇贵妃长闭宫门,说不定,他还真的会日日爬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