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宬却像是根本就没听到叶氏的话,她甩了甩因为太过用力隐隐发麻的手,对着一群虎视眈眈冲上来的婆子,脸上绽起一抹浅浅淡淡的笑。
而几乎是她这笑容才起,屋子里的人包括叶氏在内,不由自主的怔了怔。
“退下!”
一声厉喝响起,婆子们猛的刹住步子,犹豫不决的朝自家世子看去。
李胤岑抬手摸了摸半边发烫的脸,舔了舔绽裂的嘴角,将那丝淡淡的血迹咽落下去。这才抬头,目光审视的打量着苏宬。
苏宬仍旧无所畏惧,目光刻意停留在李胤岑半边红肿的脸上,一对漆黑明亮的眸子露出隐隐的笑意,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这副作品。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苏宬这样的目光,李胤岑有种另外半边脸也隐隐生疼的感觉。
“王妃心疼了?”
苏宬开口了,只是,她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直将个叶氏才压下去的火瞬间激起。
她看着苏宬,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苏宬只怕早已死了千百回。
“苏姑娘,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苏宬笑了笑,回了叶氏一句几欲吐血的话。
“王妃没说错,我确实不蠢!”
叶氏气极而笑。
在忠勇王府,当着她这个忠勇王妃的面,手扇忠勇王世子。如果这都不是蠢,那她还真不知道,什么是蠢了!
苏宬脸上同样含着抹笑,对上叶氏刀锋般锐利的目光,缓缓说道:“我知道世子生来尊贵,王妃更是慈母心肠,想来世子从小到大连根手指头都没被人动过,更别说被人掌掴这种事了!”
李胤岑张了张嘴,那句到了嘴边的“谁说的,虎叔下手可是比你还狠”,在对上叶氏冷得像冰碴一样的目光时,愣是被他生生的咽了回去。
苏宬不说这番话,还可以将她的行为解释成无知者无畏。可一番话下来,却正如苏宬所说的那样,她非但不蠢,更是有着谙熟人情世故的情商和智商。
叶氏的脸已经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声音更是带着丝丝杀意,看着苏宬,一字一句道:“即是不蠢,那便是失心疯了?”
苏宬摇头,一脸认真,“没有,我思维清晰,心智成熟。”
“那就是,你嫌命太长,活腻了,想找死。”叶氏垂了眼睑,唇角轻撇,一抹似笑非笑染上眉梢,“若是如此,我自当如你所愿!”
“呵呵呵……”
回答叶氏的却是苏宬陡然响起的银玲般笑声。
“苏姑娘,看来我忠勇王府在你眼里,是如蝼蚁般的存在啊!”
苏宬一瞬止了笑声,抬目看向面色难看至极的叶氏。
不论是因为自身的涵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叶氏能在她当面掌掴李胤岑之后,除了最开始的冲动之外,迅速冷静沉着下来究根问底,苏宬在不敢小瞧了她。
“我不过是扇了世子一巴掌,王妃便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苏宬目光清亮的看向叶氏,“那么因世子之故,而身陷囹圄的覃公子,他母亲倘若在世,她会如何?而若小公子知晓覃老先生,此时此刻命悬一线,他,又会如何?”
叶氏如同结了层冰的脸上,神色微微动摇。
“我知道,世子天生尊贵,与我等庶民之命不可同日而语。”苏宬没有去看叶氏的神色,而是继续说道:“可是,覃老先生罢官前,是太医院正五品的院使,小公子生母,出身清河崔氏。” 略一顿,抬头看向叶氏,“清河崔氏,王妃您知道吧?”
被天下推为氏族之冠的清河崔氏,一个传承数百年,有着满床叠笏典故的名门望族,一个当年连前朝太子求娶都敢拒绝的氏族之家,怎么会不知道?
想不到,想不到覃鸿雪竟是清河崔氏后人!
叶氏的内心一瞬间翻江倒海。
便在这时,耳边再次响起苏宬的声音。
“话说回来,就算小公子身世平凡,覃老先生只是一介布衣。难道世子就可以为所欲为,视人命如草芥?”
叶氏才有着一丝松动的眉宇间,冰山再起。
苏宬将叶氏的变化看在眼里,压下心底的淡淡不满,暗暗的叹了口气。
她神色骤凛,话峰陡然一转,字字如叽的说道:“大夏朝看似花团锦簇,歌舞升平,殊不知盛世繁华背后却是权谋漩涡、名利沼泽。”
“忠勇王府是几代老王爷拿命为子孙后人换来的荣华富贵。有道是,前人开业,后人守业。可是世子现在做的是什么?是拿这泼天的富贵给他人做嫁裳!”
“世子,你就不怕李家的列祖列宗气得从棺材爬出来,半夜挂你床头吗?”
话落,猛的回头朝李胤岑看去,那样狠厉的神色,吓得李胤岑一个激凌,不由自主的退了一大步。
一直默然无声的叶氏,却在这时,突然开口了,“你多大了?”
苏宬不是很明白叶氏的用意,但还是据实答道:“十四。”
“十四啊!”叶氏淡淡一笑,笑意不达眼底,“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和王爷议亲了。你呢?有没有说好婆家?”
苏宬不语,目光防备的看着叶氏。
一抹兴味之色自叶氏眼底闪过,“我喜欢像你这样明事理,识大体的姑娘,胤岑身边也缺一个像你这样的明白人,我想留你在王府,你愿不愿意?”
“啊!”李胤岑一惊之后,当即大声反对,“娘,我不要纳她……”
叶氏一个眼风扫了过去,李胤岑不敢说话了。
苏宬静静的看着叶氏,她知道叶氏不高兴。
叶氏的不高兴,六分是缘于之前的那一巴掌,四分则是她刚才的那番话。所以,叶氏才会用这种恐吓她做妾的话来羞辱她。
只是,如果连这点羞辱,她都受不了的话,何谈报仇一事?
苏宬微微一笑,轻眯了眸子,说道:“我不愿意。”
“那如果,我一定要你留下呢?”叶氏不紧不慢的说道。
苏宬很是认真的想了想,末了,颇为郑重的说道:“还是不要了,王妃。”
叶氏但笑不语。
叹了口气,苏宬很是无奈的说道:“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恩怨特别分明。”
话落,含笑看向叶氏,叶氏抬了抬下颌,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覃老先生收留了我。”苏宬说道。
“所以呢?”叶氏问道。
苏宬笑盈盈的看了眼,被叶氏一句话说得已经开始怀疑人生的李胤岑, “当然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了!”
报谁的恩,又报谁的仇。叶氏明白,李胤岑也明白!也正是因为明白,两人才会有种竟然无言以对的无奈。
于叶氏,是因为,不过一个晚上,她堂堂王妃竟被一个小姑娘连着威胁了两次!而李胤岑却是想着,这丑丫头不但人丑,还傻大胆。人还在这王府,就当着她娘这个王府主人的面,说出要对他不利的话。蠢,真蠢!
叶氏和李胤岑不说话,苏宬却是有话要说。
“可不可以请王妃派人去璟王府,将覃老先生在你们府上的事,告知良玉姑娘一声。”
“喂,你别太过份啊!”李胤岑抢在叶氏开口前,指着苏宬喝斥道:“信不信,我分分钟钟弄死你!”
苏宬对上李胤岑嚣张得不行的脸,很想再往他另外半边脸再招呼一巴掌。
“王妃,您也是这意思吗?”苏宬看向叶氏。
叶氏没有回答苏宬的话,而是反问道:“你刚才说胤岑拿忠勇王府的前程替他人做嫁裳,是什么意思?”
终于肯切入正题了?
苏宬长长的吁了口气,不枉她刚才冒着生命危险,甩出那一巴掌啊!
虽这么想,嘴里却问道:“王妃要我说?”
叶氏嘲讽的撇了撇嘴角,淡淡道:“你费了那么多心思,不就是等我这句话吗?”
苏宬垂眸一笑,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没错,她费了那么多心思,在第一时间用金针度穴之术护住覃偐的血脉,然后没有选择去璟王府,而是杀到忠勇王府。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忠勇王府与鹤庆候府成死敌!
“意思很简单,有人要借刀杀人,忠勇王府便是那把刀。”苏宬说道。
“是谁?”叶氏细细长长的眼眸,霎时间精光湛湛,咄咄逼人的看向苏宬,“别说这盛京城,就是整个大夏朝,也没几个人有这胆!”
“王妃你也说了,是没几个人,而不是没有人。”不待叶氏接话,继续说道:“谁怂恿世子对小公子动手,谁就是那把持刀的手!”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苏宬迎向叶氏锐利的眸子,问道:“因为她只是候府庶出的小姐?”
“啊!”李胤岑满脸错愕的看着苏宬,“你,你怎么知道的?”
叶氏狠狠的瞪了眼自己这个长相与心智完全不匹配的儿子,转而看向苏宬,“你既然知道,罪魁祸手是詹宝茹,为什么还要来寻忠勇王府的晦气?”
“王妃大可像我一样,谁触了您的霉头,您就去寻谁的晦气。”苏宬说道。
叶氏哼了哼,“你这是在挑唆王府和候府的关系。”
“王妃错了,我不是挑唆,而是说出事实。”顿了顿,“詹宝茹明知覃老先生为璟王所看重,她不敢招惹璟王,便唆使世子对上璟王,她是什么用意,难道不明显吗?”
“再说了,璟王为什么看重覃老先生,别人不知道,王妃您也不知道吗?”
叶氏唇角绽起抹涩意。
她当然知道,正因为知道,她才会生那么大的气。
如果整件事是李胤岑自己所为,那事情又该另当别论。覃偐虽然擅毒,但这盛京城也好,皇宫也好,也并不是非他不可。但,儿子被人算计这就不一样了,她就必须好好想想,这背后的深意。
良久。
叶氏沉声说道:“谋害覃偐,詹宝茹她没那个胆!”
一抹凛冽的寒芒自苏宬眼底一闪而逝,快的几乎让人捕捉不到。
可,叶氏却偏偏看到了。
随着一个大胆的猜想自心头而起,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寒意,穿透肌肤直透肉骨。耳边响起苏宬幽幽宛若来自地狱的声音。
“詹宝茹不敢,詹景华也不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