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王府。
“皇上对邵贵妃的看重,无须本王多言,王爷和王妃应该都知道。”燕行将手里的茶盏放回茶几,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叶氏和忠勇王,继续说道:“秀嫔虽然怀得也是龙嗣,但在皇上眼里……”
燕行哂笑一声,没有往下说,而是话峰一转。
“即便皇贵妃不提出,皇上也会召覃偐入宫。只是,覃偐自己尚且重伤在身,又哪来的精力替皇贵妃诊脉?”
“覃偐不能入宫,皇上必然要追究,而一旦追根溯源,牵扯出詹宝茹……”燕行默了一默,俊美无俦的脸上掠过一抹晦涩,没有再往下说。
但不论是叶氏还是忠勇王,都明白,这未尽话中之意。
邵皇贵妃对中宫之位垂涎已久,颇有势在必得之势。若是让邵皇贵妃知晓覃氏祖孙俩之事,是因为詹宝茹之故而引起,邵氏决计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哪怕不能如愿废后废储,也一定会咬下詹皇后一块肉来。
覃氏祖孙之祸因世子李胤岑而起,不管愿和不愿,忠勇王府都必将卷入这内宫之争中。到时,忠勇王府是站队詹皇后还是邵皇贵妃?但不论是詹皇后还是邵皇贵妃,忠勇王府谁都不想。
有着太祖皇帝亲赐的丹书铁券,有着世袭罔替超一品的忠勇王爵位,只要这天下不乱,只要李家的子孙不涉谋逆,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少不了。
只是,树欲静,风又岂会止?
邵皇贵妃会轻易的放过忠勇王府?詹皇后能坐以待毙?
叶氏朝忠勇王看去,而恰在这时,忠勇王也朝叶氏看来,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开,却在这一瞬间明白彼此的心意。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苏宬,心头顿时宛若跑过千军万马。
忠勇王有勇无谋?嗤!苏宬翘了唇角,给了世人和自己一个嘲讽的笑。转念间,一道锐利宛若刀锋般的视线一瞬扫过头顶,不等她抬头看去,便消失不见。
“殿下,恕臣妇愚钝,不知道,您想见林氏,是……”叶氏探询的朝燕行看去。
燕行目光轻抬,迎向叶氏,“本王有些话想问她。”
叶氏前一刻还璀璨如光的眸子,一瞬黯然无光,沉沉的叹了口气,说道:“只怕要让殿下失望了。”
“莫不是,人已经没了?”
叶氏摇头,“不,人还在,只是……”顿了顿,懊恼的说道:“她舌头已经被割了。”
苏宬猛的抬头朝叶氏看去,满眼,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和不敢相信。
“王妃,我明明……”
我明明已经提醒过你,这事很可能和鹤庆候府有关。你便是不信,也没必要把林氏这么一个重要的人证处治了吧?
好吧,现在忠勇王府怎么办?
难道从此与鹤庆候府同荣辱,共进退?
苏宬很想给自己一巴掌。
她是想让忠勇王府和鹤庆候府扛上,怎么现在的结果,却像是她给詹景华找了一个天大的助力?
越想,越悲忿,越想,越委屈。
刹那间,眼眶便湿了。
若不是感觉到一道疑惑不解的目光落在身上,只怕,苏宬当场便要泪奔。
她飞快的压下心头翻涌难止的情绪,抬头朝目光的主人,燕行看去。
“怎么了?”燕行问道。
苏宬吸了吸鼻子,一脸委屈的说道:“我走之前,明明和王妃说过,覃老先生遇刺的事,很可能和詹景华有关,请她务必要小心行事,谁知道……”
“苏姑娘,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
叶氏有种吃了黄莲一般的苦。她怎么会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倘若知道会牵扯上邵皇贵妃,她一早就该让王爷绑了胤岑和林氏进宫面圣。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叶氏毫不掩饰的自责和难过,落在了忠勇王眼里,他给了叶氏一个安慰的目光,抬头看向燕行,“殿下,这事,难道真是……”
“不可能。”燕行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忠勇王的话,“候爷是什么样的人,王爷与他同朝为官多年,岂会不知?”
忠勇王点头,顺着燕行的话说道:“是啊,正是因为知晓候爷是什么样的人,王妃才会对苏姑娘的提醒置若罔闻,才会下手惩治了林氏这个乱家的祸害。”
苏宬忍不住便在心里翘了大拇指,下次再有谁和她说忠勇王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她一定毫不犹豫的吐他(她)一脸口水。
“那现在怎么办?”不愧是夫妻,忠勇王才甩了锅,叶氏便接着话往下说,“一旦皇上追究起来,候爷和娘娘只怕都要蒙受不白之冤。”
不白之冤?
苏宬轻垂的眼底飞快的滑过道讥诮之色。
詹宜到是真冤,可詹景华……也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扳倒詹宜,没了詹宜这个中宫皇后的身份,詹景华的所谋便是一个笑话。除非,他敢明刀明枪的谋反!想到这,苏宬一颗心顿时如同在油锅里煎熬一般,翻滚间带出无数不能为人道的念头。
沉默间,燕行的声音缓缓响起。
“太子乃国之根本,储君不稳则国不稳。”
苏宬蓦然抬头,目光万般复杂的看向燕行。
如果,如果燕行知道,詹景华为一己之私,不惜私通外夷,他还会这样说吗?太子乃国之根本,不假。可一个体弱多病的太子,一个野心勃勃的外戚……更何况詹景华已经悄悄在给宏祯帝下毒,倘若有一天宏祯帝暴病亡……
“这样吧。”忠勇王接了燕行的话,“本王稍后便亲自绑了胤岑和林氏那个贱人进宫面圣,一切事非曲直,由圣上定夺。”
燕行想了想,点头道:“如今之计,也唯有如此了。”
事到如今再如何遮掩都无济于事,不如便将事情直接捅到皇上跟前,真相本就如此,除去覃偐的遇刺。若是邵皇贵妃刻意攀扯,他们干脆便说邵皇贵妃贼喊捉贼,故意使的苦肉计!
谁也没想到的是,苏宬却问了一声,“倘若皇上有意偏帮邵皇贵妃呢?”
话声一落,屋子里的气氛再度降至冰点。
忠勇王也罢,燕行也罢,齐齐噤声不语。
他们都知道,如果皇上刻意偏帮,那这件事,只怕很难善了!
气氛凝滞间,门外响起小厮的声音,“王爷,鹤庆候求见。”
詹景华?!
苏宬猛的抬头朝花厅外看去。
花厅外,绿树掩映,阳光正好,却并没有那抹镌刻在脑海折磨了她日日夜夜的身影。懵懵然然间,耳边响起燕行的声音。
“既是如此,本王便先告辞了。”
苏宬敛下杂乱无章的思绪,乖巧的走上前,站在了燕行的身后。
出了花厅,两人各怀心事的走在路上。
出了这样大的事,詹景华一定老羞成怒吧?这个时候来忠勇王府,是来结盟的吧?忠勇王会和詹景华结盟吗?应该会同意的吧?必竟,燕行已经表明态度,他不想中宫易位。怎么办?到底要怎样,她才能让燕行看清詹景华的真面目?
“元娘。”
沉思间,耳边响起覃偐的声音。
苏宬抬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和燕行已经出了忠勇王府。而覃偐被安置在燕行的那辆七宝琉璃马车里,此刻正扶着马车吃力脸色苍白的看着她。
苏宬几步抢了上前,“老先生,我们是回药堂还是去璟王府?”
“我要进宫,你回药堂。”覃偐说道。
“进宫?”苏宬一脸错愕的看向覃偐,“您这样子,怎么进宫?”
覃偐摇了摇头,目光轻抬,看向苏宬身后几步远的燕行,说道:“不碍事,有王爷一起。”
苏宬来不及多想,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说道:“老先生您已经很久没有替皇上诊过脉了吧?今天进宫,会替皇上诊脉吗?”
覃偐看向苏宬的目光便多了一抹凝重。
苏宬知道自己心急了点,但这样的机会,并不会时时送到眼前,当下也顾不得会不会引起覃偐的猜疑,用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说道:“老先生,给皇上诊个平安脉吧。”
“元娘,你……”默了默,叹了口气,说道:“元娘,即便我愿意,只怕皇上也不会让我诊这个脉。”
苏宬看着脸白如纸,颧骨高耸宛若刀削的覃偐,不得不认同他的话。
“你回药堂去吧,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覃偐最后说道。
苏宬点了点头,才要离开,却在这时,燕行喊住了她。
“借一步,说话?”燕行看着她问道。
苏宬想也没想的点了点头,“这里必竟是忠勇王府,人多眼杂,你要不要……”
“不用。”燕行打断苏宬的话,“我赶着送老覃进宫,没有多的时间。”
苏宬便不再言语,而是目光静静的看着他,示意他想说什么便说好了。
燕行却是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默了一默后,才说道:“这件事我希望到此为止。”
嗯?什么意思?什么到此为止?
苏宬看着燕行的目光变了变。
没等苏宬消化,燕行的声音再起。
“那些关于鹤庆候的猜想,你必须永远的将它烂在肚子里。”
“为什么?”苏宬带着不甘的看向燕行,“你不相信我?”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燕行的目光一瞬转冷,没有一点温度的看着苏宬,“你也说过,你不笨。”
“我……”苏宬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却在对上燕行漆黑永夜的眸子时,瞬间化成了沉沉的一声长叹,最终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燕行还想说什么,但在看到一瞬失去鲜活的苏宬时,那些警告的话语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却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苏春是走了杨园的路子才承的爵,和詹景华无关!”
苏宬一瞬抬头,目瞪口呆的看着燕行。
燕行却在说完这句话后,纵身上了马车,打马朝皇宫走去。
原来,燕行认为她之所以死咬着詹景华不放,是怀疑詹景华和苏春有勾结!可是,她什么时候向他透露过这样的念头?还是说,苏春其实是真的勾搭上了詹景华?
但不管怎样,詹景华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必竟,一时半会儿他乱不了这天下,可是成国公府,蒋老夫人却怕是时日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