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的是,覃偐这一睡便睡到了次日的黄昏。
“元娘。”
苏宬正坐在椅子里想着心思,乍然听到覃偐的声音,先是微微一怔,续而,猛的起身走了上前,“老先生您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覃偐摇了摇头,示意苏宬扶他坐起。
“鸿雪呢?”坐稳后,覃偐睃了屋子里一圈,哑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小公子去璟王府打听消息去了,广丹和广白在前面招呼客人。”苏宬一边说着,一边取了温热的参水侍候着覃偐服用。
饮了半碗参水,覃偐摇了摇头,示意苏宬坐下。
“我睡了多长时间?”
“没多少时间。”苏宬将薄被拉到覃偐的胸前,“不过是一天一夜罢了。”
一天一夜啊!
怎么才一天一夜,而不是几天几夜呢?
多希望自己睁开眼,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他仍旧只需要按时进宫请请脉便行。想起请脉,覃偐浑浊的眸子突然一亮,目光灼灼的看向苏宬。
“元娘,你昨天为什么要让我给皇上请脉?”
苏宬听到覃偐的问话,顿时松了口气,她寸步不离的守着,就是想要知道,覃偐他有没有诊出宏祯帝中毒。当下,她不答反问,“您给皇上请脉了?”
覃偐摇头,“我重伤在身,既请不了皇贵妃的脉,又如何能请皇上的脉?”
虽然是意料中的结果,可真的听到了,却难免忍不住的失望。
见苏宬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覃偐再次狐疑的问道:“元娘,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苏宬欲言又止。
覃偐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想,想到内宫的风云诡谲,顿时急了,“元娘!”
却因为情急太过,一不留心牵扯到了胸前的伤口,整张脸都痛得扭曲了。苏宬急忙上前扶住,“您没事吧?”
覃偐深吸了口气,待胸口的痛缓了缓,这才攥着苏宬的手,目光咄咄的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苏宬早已经在心里想好了说词,当下也不隐瞒,而是轻言细语的说了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着,您不过一个戴罪在身的太医,可却偏偏有人试图伤您性命。这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是因为皇帝。”苏宬说道。
她其实很想说,你们不是不相信我对詹景华的指控吗?说詹景华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吗?那如果詹景华的最终目标是皇帝,你们还能相信他忠君爱国可昭日月吗?
“你是说,有人想谋害皇上?”话才出口,覃偐不由自主的便打了个抖。
苏宬点了点头。
覃偐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越发的惨白了,整个人瑟瑟颤抖的如同风中落叶。他看着苏宬,目光变了又变,最终归于平静时,轻声说了句,“元娘,我离开太医院后,穆柏成接任了院首之职,他之医术完全不逊于我。”
苏宬眨了眨眼,表示不是很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覃偐默了默,“据说穆柏成祖上出身蜀中唐门。”
蜀中唐门,暗器独步天下,毒药称霸武林。也就是说,这个穆柏成他同样医毒双绝!
苏宬看向覃偐。
“穆柏成每五天给皇上请一次平安脉。”覃偐说道。
穆柏成擅医擅毒,每五天一次平安脉,宏祯帝倘若有恙,他不可能发现不了。可,宏祯帝他在三年前便被人暗中投毒,这三年,擅毒的覃偐没有察觉,出身蜀中唐门的穆柏成也不曾发现。
詹景华,他给宏祯帝下的到底是什么毒?
苏宬双手攥拳,久久不能言语。
良久。
“既然穆柏成医毒双修,邵皇贵妃为什么还要请您进宫?”苏宬问道。
覃偐叹了口气,看着苏宬欲言又止。
苏宬对上覃偐凝重的目光,略一沉吟,说道:“邵皇贵妃不相信穆柏成,她怀疑穆柏成是中宫的人?”
覃偐神色一滞,稍倾,却是点了点头。
真是这样?一怔之后,苏宬不由便在记忆深处翻寻,在她还是萧苡时,詹景华和穆柏成可曾有过往来。
却在这时,耳边响起覃偐疲惫中带着无奈的声音。
“我想让鸿雪离开盛京,去清河他外祖家。”
苏宬猛的抬头看向覃偐,让覃鸿雪离开盛京城,是担心邵皇贵妃把手伸……犹疑间,耳边突然听到覃偐的问道:“元娘,你觉得鸿雪怎么样?”
嗯?苏宬抬头朝覃偐看去,这个时候问这种话,她怎么有种微妙的感觉。
对上苏宬那对深潭似的眸子,覃偐苍白的脸上绽起抹慈爱的笑,“元娘,你一时之间回不了成国公府,有没有想过,出去走走?”
苏宬尚未开口,覃偐又接着说道:“如果你想……”
“老先生,谢谢您的好意。”苏宬打断覃偐的话,“不过,我暂时没有离开盛京城的打算。”
覃偐脸上的笑容一瞬僵住,明亮的眸子刹那间失去了光彩,整个人变得恹恹的。
苏宬叹了口气,很是不忍,但却又毫无办法。
屋子里变得很安静,俩个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沉沉的叹气,打破了这份宁静。
“老先生……”苏宬内疚的看向覃偐。
覃偐摆了摆手,示意苏宬不用解释。
“你之前说过要拜我为师,等我身子好点,找个日子把这拜师礼办了吧。”覃偐说道。
苏宬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现实容不得她矫情,她即便再内疚,也不能把这个唯一可以光明正大出入成国公府的机会拒绝掉。
“我还欠成国公世子一个人情,回头你和鸿雪商量下,看是不是找个好日子,在一品楼设宴谢谢人家。”覃偐说道。
“老先生……”
覃偐打断苏宬的话,“元娘,你对我和鸿雪有大恩,我原本是想……”话声一顿,转而说道:“你不愿离开盛京城,鸿雪他同样不愿离开,这世上,鸿雪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总有老去的那一天,希望你们师兄妹以后互帮互助。”
“老先生,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苏宬哽着嗓子说道。
覃偐摇了摇头,“傻丫头,这世上哪里真有长命百岁的人。”
苏宬还想说什么,覃偐却是话峰一转,轻声道:“也不知道,宫里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小公子去打听消息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苏宬说道。
覃偐点了点头,目光下意识的朝门口看去。
“您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广丹和广白准备了好些吃食,您想吃什么?”苏宬问道。
覃偐摇了摇头,明明两天一夜没吃什么东西,他却没有一点饿的感觉。
苏宬还想再劝,不想,门外突然响起广丹慌乱的声音。
“师祖,宫里来人了。”
覃偐猛的直起身子,掀了被子便要下床,一双手却抢在他下地前,扶住了他。
苏宬感觉到覃偐的身子抖的厉害,忍不住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老先生,您别急,小心身上的伤。”
覃偐紧紧的攥住了苏宬的手,哆嗦着嘴唇皮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苏宬不再劝慰,扶着覃偐出去相迎,只是还没等走出房间,一道鸦青色的身影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同时略显阴柔的嗓音也跟着响起。
“覃太医,奴家是来传皇上口谕的。”
来人,覃偐认识,苏宬也认识。
是司礼监的大太监管秀,也是宏祯帝跟前的红人,与杨园斗得很是厉害。
覃偐当即便要跪下接旨,却被管秀抬手给制止了,“皇上说了,你有伤在身,就不必行大礼了。”
“草民谢皇上恩典。”覃偐对着皇宫的方向拱手致礼。
管秀的目光这时看向了站在覃偐身侧的苏宬,“她是?”
“回公公,这是我收的小徒弟。”话落,侧身对苏宬说道:“元娘,还不见过公公。”
苏宬应了声是,低眉垂眼上前行礼,却在走动间,刻意的露出了半边毁容的脸。做为曾经的鹤庆候夫人,时常出入宫廷的萧苡宁对宏祯跟前的这些大太监可谓了如指掌,比如杨园贪财,管秀好色。
可以说,宏祯跟前的这两大红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既然杨园站在了苏春那一头,那她就要想办法将管秀拉到她这头来。只是,眼下,显然不是时候!
而不出苏宬所料,管秀在看到她半边被毁的脸后,白皙精瘦的脸上,一对阴冷至极的眸子里滑过抹嫌恶之色,不奈烦的摆手道:“免了,免了,别耽搁时间了,洒家还赶着回宫侍候皇上呢。”
苏宬顺势停了脚下的步子,侧身让到了一边。
“传皇上口谕,朕闻先太医覃偐之孙覃鸿雪有著手回春起死回骸之名,钦令覃鸿雪入宫面圣,随侍左右……”
覃偐身子猛的一晃,苏宬连忙伸手去扶,沉沉的叹了口气,事情终究还是朝她们预料中的方向发展了,只是,却不知道,那个推波助浪的人,是谁?
沉思间,管秀已经宣完口谕,正让覃偐喊出覃鸿雪,随同他一起进宫。
“草民谢皇上隆恩。”覃偐松开苏宬的手,抬目看向管秀,“只是,鸿雪他不在府里。”
管秀沉了眉眼,不高兴的问道:“覃太医莫不是,不愿小公子效忠皇上?”
“草民不敢。”覃偐连声说道:“只是,鸿雪是真的不在府里,草民这就派人去找。”
话落,便要喊广丹进屋,却在这时,响起覃鸿雪磁性清越的嗓音,“爷爷不用去找了,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