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茶楼的覃偐脚步不停的直往前走,清矍的脸上神色肃穆冷峻的宛若冰刻,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雨水停歇,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晚霞如锦,空气清新中夹杂着些许的土腥味。
苏宬紧跟在覃偐身后,目光不差的注意着覃偐身上的变化。
她很想问一句“老先生,你有什么打算”,但覃偐的默然打消了她的这个念头。她只要在老先生开口吩咐时,第一时间站出来就行了。
就在这时,覃偐突然停了步伐,转身朝她看来。
“苏……”
苏宬才要应,却见覃偐原本略显呆滞的眸子,突然瞪了瞪,下一刻,没等她反应过来,老先生已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暗红的血,紧接着,整个人面如金纸砰然倒地。
“老先生!”
苏宬抢身上前,赶在覃偐倒地前扶住了他。
这条街道都是些老邻居,或多或少都受过覃偐的恩情,认出覃偐后,当即便有店家搬了椅子出来,扶着覃偐坐下。又有人端了热水,给神智有些茫然的覃偐喂下,众人七嘴八舌的劝着覃偐
“覃老先生,您可得保重啊,小公子还指着你呢!”
“是啊,老先生,那伙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放心,需要大家伙帮忙,您说一声就是。”
“……”
覃偐微微闭了眼,眉头拧得像根绳子,胸口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苏宬把了把他的脉,确定只是一时的气急攻心后,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来。
“扶我起来。”
耳边响起覃偐的声音,苏宬连忙上前扶起明明浑身泛力,却咬牙强打精神的覃偐。
“老先生你那药堂已经被封了,我这后院还有间空房……”
说话的是开成衣铺子的朱老板,他家小孙子年前生了场大病,是覃偐从阎王手里把人抢了回来。有朱老板带头,同样受了覃偐大恩的其他人也开口了,或是提出支助银两,又或是提出联名为覃鸿雪作保。
“诸位大义,老朽在此谢过。老朽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今日之事,鸿雪定会平冤昭雪。”
拒绝了众人的好意,覃偐扶着苏宬的手离开。
离了众人的视线,覃偐紧了紧苏宬的手,沉声说道:“去皇宫。”
去皇宫?!
是打算请周太后出面,还是直接面圣,申诉覃鸿雪的清白?可是,现在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应该先设法保全覃鸿雪吗?
苏宬欲言又止的看向覃偐。
“怎么了?”覃偐问道。
“老先生,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想法见小公子一面才是。”苏宬说道。
见覃偐不是很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苏宬只得将话说得更直白些。
“李胤岑宵想的是小公子,老先生即便能求得贵人相助,只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事,可是对李胤岑来说,这些时间足够他做他想做的事了。”
覃偐本就难看的一张脸顿时变得异常的复杂,看着苏宬嘴唇翕翕,却是良久说不出一个字。
“老先生?”
“如果不能将鸿雪救出牢笼,我们又拿什么去阻止李胤岑?”覃偐含蓄的问道。
“这不难。”苏宬看向一瞬苍老了许多的覃偐,“老先生调几味药给小公子便是。”
“什么药?”
苏宬原本到是想让覃偐调味能让覃鸿雪假死的药,但想着万一李胤岑是个变态,连尸首都不放过呢?
想了想,她缓声说道:“老先生调味能暂时遮挡小公子容貌的药,再调味臭得让人无法靠近的药。”顿了顿,牙齿一咬,冷声说道:“再调味让人闻之即死的毒药。”
覃偐顿时明白了苏宬的用意。
李胤岑看中的无非是覃鸿雪的美色,毁去覃鸿雪的美色便是,如果,容颜毁去,还不能让李胤岑收手,那便大家同归于尽!
这是一个损兵八百,自伤一千的法子,法子不是什么好法子,但却是最实用的法子,
但想到,事情万一发展到自己无法承受的那一步……覃偐晃了晃,那样的话,等于是他亲手毒杀了自己的孙子。
真的要这样做吗?
覃偐的犹疑,苏宬看在眼里。
法子她出了,是清白重要还是性命重要,选择权不在她,决定权也不在她!
但她却知道,在残喘而活和同归于尽之间,她相信,覃鸿雪会选择后者。那样清风朗月不世明珠一般的人,岂肯承受这缧绁之辱。
沉思间,耳边响起覃偐沙哑带着颤意的声音。
“王爷,他,他真的不在府里吗?良玉姑娘有没有告诉你,王爷去了哪里?”
苏宬猛的想起小婢女的话,燕行,他会不会真的在四喜楼?
覃偐显然也察觉到了苏宬的变化,没有光彩的眸子陡然一亮,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离开前,有个小婢女告诉我,王爷有可能在四喜楼。”苏宬说道。
覃偐跺脚说道:“怎么不早说?”
话落,拔脚便走。
苏宬却觉得燕行在四喜楼的可能不大。
“老先生,”苏宬追上覃偐,“万一,王爷不在四喜楼呢?”
“不会!”覃偐斩钉截铁的说道。
苏宬不明白覃偐为什么这么肯定,是因为她不知道燕行出入四喜楼的真正目的。覃偐这个知情人,却是肯定燕行百分百就在四喜楼,多一刻都不敢耽搁。
“老先生……”
苏宬还想阻止,但覃偐已经一阵风似的往前走去。
略作停留,苏宬拔脚朝不远处停着的一家车行走去,不多时,苏宬坐着雇来的马车赶上了走得气喘吁吁的覃偐。
苏宬没等马车停稳,便一跃跳下马车,拦在了覃偐跟前,“老先生,我去四喜楼。”
覃偐眉间掠过一抹怒色,但在看到苏宬身后的马车时,那抹怒色一瞬间消失无踪。
苏宬自是没有错过覃偐神色间的变化,但她并不放在心上,覃偐的心情她完全可以理解,甚至可以说感同身受。
“老先生,我保证,只要王爷他在四喜楼,我一定会把他请来。”苏宬郑重的说道。
覃偐还想说什么,苏宬却抢在他开口前,沉声说道:“老先生,有备无患!”
一句话,覃偐怔立当场。
不忍直视覃偐的神色,苏宬叹了口气,撇了脸,轻声说道:“如果是良玉姑娘告诉我,王爷他在四喜楼,我便不会在城门等老先生您了,而是一早就赶去了四喜楼。”
良玉才是贴身侍候燕行的,燕行的去处,最该知晓的应该是她,而不是一个才留头的小姑娘。
这也就是苏宬没有去四喜楼而选择在城门等覃偐的原因。
覃偐本就惨白的脸,一瞬间又白了许多。
苏宬叹了口气,时间真的不能再耽搁了,必须赶在天黑之前见到覃鸿雪,而这是她使不上力的,只有覃偐能办到。
不给覃偐再犹豫的机会,苏宬转身上了马车,“老先生,不论找得到找不到王爷,我都会在刑部大牢外等您。”
之所以是刑部大牢,而不是大理寺。是因为,刑部负责夏国处于流刑以上的案件,大理寺则是复核刑部所判流刑以上的案件。
覃氏药堂是两条人命的杀人案,有别于流刑,自然关押在刑部。
马车卷起一阵风,急急朝前跑去。
车窗帘迎风轻荡,露出苏宬绷得像条线的下颌,挺直的鼻梁,坚毅的目光,紧紧抿拢的嘴唇,一瞬消失在覃偐的目光里。
覃偐原地立了几息的功夫,拔转身,朝就近的药铺走去。
盛京城西侧的忠勇王府。
身长如玉,正背着手欣赏角落里一株十八学士的李胤岑,那随意洒脱的模样如芝兰玉树,让人看得眼睛都不舍得移开。
“世子爷,人已经关进了刑部大牢,关系也都打点好了。”换了一身衣裳的李管事,神色恭谨的说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
李胤岑收了目光,直起身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想了想,高声喊道:“来人。”
门外走进一个相貌平平的小丫鬟,“世子。”
李胤岑指了桌上的锦盒和那盆十八学士,“把这两样东西给林侧妃送去。”
待小丫鬟退了下去,李胤岑想了想,也跟着转身走了出去。
入夜时分,一辆看似平常内里却大有乾坤的马车停在了刑部大牢门口,屋檐下挂着灯笼闪发着萤萤的微光。
跟车的李管事连跑几步,站在了堪堪停稳的马车前,一手撩起车帘一手遮住车顶,防止李胤岑撞到头。不多时,头戴金冠,穿一身紫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的李胤岑走了出来。
“世子仔细脚下。”李管事在前面领路。
李胤岑摆了摆手,示意李管事只管领路。
得了好处的小吏远远的看到二人,小跑着赶了过来,瞄了眼玉树临风的李胤岑,凑到李管事跟前轻声耳语了几句,李管事一张脸顿时变得难看异常。
“怎么了?”李胤岑问道。
李管事瞪了小吏一眼,转身回答李胤岑的话,“世子,覃偐来过了。”
李胤岑绽淡淡一笑,“什么时候的事?”
“半柱香之前。”小吏在一旁抢着说道。
李胤岑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若不是两条人命,只怕覃偐早将覃鸿雪捞出去了!不过……李胤岑突然便皱了眉头。
“什么味?”
不问还好,一问,那种腐尸不像腐尸,死鱼不像死鱼的臭味,熏得他差点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