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五十里外的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
夜色宛若泼墨,一栋半新不旧的青砖小院里,早开的腊梅,含差带怯的探了半枝满是花苞的枝丫到窗子里来,清新的香芬若有似无的在屋子里飘荡。
穿一身深蓝色素面锦缎袍子,衬着他白皙光洁的脸,整个人虽仍旧透着隐隐的阴柔,但却再寻不出半分内侍的样子来。
只是,此刻的管秀脸色却阴沉如水,他捧着青花瓷盏,不时的抬头看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当手里的瓷盏已经冷得没有温度时,他将瓷盏“砰”一声扔到桌上,大步朝门外走了过去。
只是,没等他迈出门槛,门外便闪出一道身影。
“公公要去哪里?”
“公公?”管秀尖利的嗓音里有着难以抑制的气急败坏,怒声对那人说道:“你喊我公公?”
那人才要开口,不想,却在这时,一道磁性却带着几分张扬的声音蓦然响起,“下人口舌笨拙,不会说话,还请公公看在本候的薄面上,海涵。”
管秀猛的抬头。
浓浓的夜色下,鹤庆候詹景华披玄色镶貂毛大氅龙形虎步的走了进来。
清冷的月光照在詹景华刀栽斧凿般轮廓分明的脸上,狭长入鬓的剑眉下,一对漆黑仿若永夜的眸子仿若深渊,薄而有形的唇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淡漠疏离的朝他看来。
管秀莫名的便觉得心底一寒,一种不安的情绪慢慢的在心底滋生。
却在这时,詹景华已经走到了跟前。
敛下心头的不安,管秀眼睛微眯,看向詹景华,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恭喜候爷达成所愿,从此高枕无忧。”
詹景华扯了扯嘴角,看了管秀一眼,说道:“外面风大,进屋说话?”
管秀默了一默,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屋子并不大,两个男人往里一站,越发显得空间狭小。
没有人奉茶。
詹景华走到探进半枝腊梅的窗口,抬手扶了细细的树枝在手中把玩,好似完全不曾感觉到身后管秀复杂的目光。
“候爷,我们之前说好的。”管秀知道今非昔日,哪怕心中再不满,他却不得不做出一副卑微的姿态来,“事情已经结束了,你最后一剂药,到底什么时候给我。”
詹景华松开手里的树枝,回身看向目光里半恨半无奈的管秀,问道:“管道呢?之前你我的约定是,事成之后,你和管道一起远走高飞。为什么,只有你,没有管道。”
管秀过于苍白的脸上,神色不由自主的一僵。
管道在哪,他也不知道。
也许死了,也许藏身在皇宫的某一处,正寻找着机会偷偷逃出来。
他们错估了这件事对皇上的影响,原想着不过就是盛怒之下,废妃打入冷宫,又或者是交给慎刑司。谁曾想到,宏祯帝会亲自动手将整个长乐宫都血洗一遍!
“我不知道他在哪。”管道沉声说道:“也许死了,也许还活着。”
“管公公。”詹景华看着管道,一字一句说道:“本候将整个长乐宫都梳理了一遍,没有找到活着的他,也没有找到死了的他。”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管道去了哪?
管秀一瞬的怔忡之后,却是突然目光一厉,问道:“候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怀疑人被我藏起来了,留了后手?”
詹景华不回答,但看着管秀的目光却是说明了一切。
管秀顿时便急了。
“候爷,当日宫中的情形,你是知道的。那样的情况下,皇上差点连我也砍了,我逃命还来不及,哪里还能生出别的心思来?”
“那管道会去哪里?”詹景华问道。
管秀默了一默,轻声说道:“他肯定还在宫中,他三岁便被送进宫,偌大的皇宫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指不定,就藏在哪个废弃的宫殿里,寻找机会逃出来。”
眼见管秀不似作假,詹景华心中的疑窦渐消。
只要人还在宫中就好,当然,既使人不在宫中,也不要紧。
哪怕是大海捞针,他也会把人找出来,处理了。
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才会保守密秘。
心下有了决断,想着自己此行的目的,詹景华神色淡漠的将一直被他握在手里的一个掌心大小的盒子递了过去,“这是最后一粒药。”
管秀白皙阴沉的脸上,一瞬间掠过狂喜,整张脸不受控制的颤动着。
只要吃下这粒药,他就是男人了!
他有着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银子,他可以娶妻生子,绵延子嗣!
颤抖着手自詹景华手里接过盒子,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抬目难抑激动的看着詹景华,“候爷,你没有骗我的,是吧?”
詹景华闻言,唇角绽起抹嘲讽的笑,冷声说道:“《天闻琳琅杂记》是你自己找到的,方子也是你自己提供的,本候骗了你什么?”
管秀脸上的神色僵了僵。
是了,那本记录天下奇闻异事的《天闻琳琅杂记》是他从宫中藏书楼翻出来的,也是他主动找到鹤庆候提出交易的。
挥去心里的忐忑不安,管秀重新看向詹景华,“天一亮,我便要离开这,还请候爷履行承诺,将守在这四周你的人撒走。”
“可以。”詹景华说道。
似是没有想到詹景华会这样痛快,那些想好的说词一时间没有了用武之地。管秀微微愣了愣,心底那种不安的情绪再次浮现,只是,很快,这异样的情绪便被另一种渴望已久即将实现的兴奋给掩盖。
詹景华没有多做停留,问完自己想问的话,便转身准备离开。
管秀心怀感激的神色恭敬的跟在身后相送。
却在这时,走到门口的詹景华步子一顿,侧目看向管秀,问道:“如果,那方子是假的,你打算怎么办?”
管秀僵了僵,下意识的便揣测詹景华说这句话的目的。
“本候只是好奇,这世间真若有此神奇之事,那长生不老,返老还童是不是也不再只是一种传说?”詹景华说道。
管秀瞬间便收起了戒备之心,笑着对詹景华说道:“常言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论是真是假,我都对候爷怀着感激之心。”
詹景华深深的看了眼前眉间唇角满是兴奋喜悦的管秀,微微一点头,说道:“不必感激本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话落,转身便走。
便在管秀欲要抬脚跟上前,耳边却响起詹景华,“夜深露重,公公不必远送,留步吧。”
管秀抬起的脚慢慢的收了回去。
公公?!
他恨死了这该死的称呼。
不过,很快这称呼便再也用不到他身上了……
小院外。
等候在外的阿奈,眼见詹景华大步走出,连忙牵了马朝迎上前,“候爷。”
詹景华接过阿奈手里的缰绳,翻身一跃上了马。
坐在马上,淡漠的瞟了眼夜色下安静的小院,冷冷说道:“处理得干净点,不要被人发现端倪。”
“是!”阿奈应道。
詹景华一夹马腹,四蹄裹着棉布的黑色骏马,顿时奔行如飞,却不曾发出丝毫声音。
真是蠢货,若世间真有如此神药,前朝那些权倾朝野的太监又岂会老死深宫?
马背上的詹景华狭长幽深的眸子迎风渲泄着积蓄许久的不屑和嘲讽。
只要再将管道找到,处理掉,这桩事便算是彻底结束了。接下来,便是肃清朝野……迎风策马的詹景华,幽深的眸子在夜色里闪烁着寒光。肆意的张扬着他的野心和张狂的霸气!
花儿胡同。
苏宬看向因为走得太急而面露薄汗的素素,问道:“怎么样?”
素素深吸了口气,待气息不是那么急了,才开口说道:“人见到了,银子和药都收下了,她让小姐放心,永定伯府虽是伯夫人当家,可她要想干点什么,区区一个伯夫人还挡不了她的路。”
苏宬闻言,脸上绽起抹浅浅的笑,轻声说道:“她若没这点本事,我凭什么出三千两的银子!”
“你啊,是银子太多,没地方花!”赤羽从外面走了进来,啧啧说道:“三千两银子!干点什么不好?送给别人花?想让苏宓生不出孩子,找上门,直接把药灌了,不就行了!”
“小姐还不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素素笑着对赤羽,说道:“那苏宓已经是破瓦罐,万一她不管不顾的闹起来,耽搁事的还不是小姐?”
赤羽哼了哼,没接素素的话。
苏宬这个时候,才问道:“见到孙夫人了?”
“见到了。”赤羽说道:“孙夫人让你放心,她会盯着人的。”
苏宬点头。
她让赤羽去找孙玉婵,便是让孙玉婵密切注意梨香居那些官夫人的动态,特别是鹤庆候府的梅夫人。当然,她并不认为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詹景华还需要梅华在外走动。只是,想着多做一些防患,总是好的!
该做的安排都做好了,接下来,便是她们如何不声不响的离开盛京城了!
三日后。
一连晴了许久的天,突然便下起了小雨。
苏宬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一大早带着素素和秦桑、广丹三人乘了马车朝城门口去。
赤羽和步崖因为目标太大,不与她们同行,而是乔装改扮好,暗中跟行。等出了城,大家再一起汇合,继续上路。
因为下雨,天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就连沿街的商铺也清冷了不少。
可就在这样清冷略带悲凉的气氛中,突然响起一阵锣鼓、喇叭、大号齐鸣喜乐声。
“咦,好像是有人迎亲!”驾着马车的广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