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妃的寿安宫离周太后的仁寿殿有些距离。
周太后到的时候,安太妃早得了宫人的禀报,站在了大殿门口恭迎。
乍一见面,周太后顿时被眼前刀削了一般的安太妃吓了一跳,一把甩开商素的手,快步上前托住了欲要行礼的安太妃,问道:“佩玉,你这是……”
安太妃一直给人的感觉都是富态的,配合着她温婉的神态,莫名的便让人生起一股亲切感。可眼前的安太妃,圆圆润润月盘似的脸瘦成了个倒V字不说,深凹的眼睛,蜡黄的病容好似不久于人世一般。
因为太过惊骇,周太后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安太妃脸上绽起抹惨然的笑,对周太后说道:“您也别进来了,仔细把病气过给您,我们去园子里坐坐吧。”
周太后还在犹豫,安太妃却已经让碧月领着宫人下去安排。
一刻钟后。
周太后和安太妃被安置在寿安宫东南角,一个遮阳蔽阴的角落里。
这里摆放着安太妃平常侍弄的花花草草,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错落有致摆放着的花草争相斗艳的开放着,空气里隐隐浮动着馥郁的花香。
周太后捧着手里的茶盏,一脸痛惜的看着安太妃,“怎么就病成了这样?”不等安太妃开口,又抬头疾言厉色的对商素说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多了?是不是人没躺进棺材里,就是好的?”
商素跟了周太后几十年,这还是周太后头一回用这样重的语气说她,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阵面红耳赤后,便要跪下请罪。
“哎!”安太妃连忙伸手拦住了商素,又是无奈又是难过的看着周太后,说道:“怎么就怪上她了?她已经做得够好,够周全了。打理着仁寿宫上上下下的事不说,还每日里不是使了人过来问,就是喊了碧月过去问。她就一个脑袋一个身子,又不是两个脑袋两个身子的人。”
周太后叹了口气,看着委屈的眼眶都泛红的商素,沉声说道:“好了,你也别委屈了。怕是你自己也没想到,太妃会病成这样一副光景吧?”
商素确实也没有想到,安太妃会病成这样!
安太妃不愿这主仆俩人因为自己而弄得不愉快,当下拍了拍商素的手,轻声说道:“你把她们都带下去吧,我和太后说几句体己话。”
商素应了一声,带着宫人远远的退了下去。
周太后则是眉头轻蹙,目光疑惑的看向安太妃,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安太妃点了点头。
周太后本就紧蹙的眉头,越发蹙得紧了,目光灼人的看着安太妃,“什么事?”
“您道我为什么会病得这样历害?”安太妃脸上绽起抹自嘲的笑,轻声说道:“是因为良心不安,日夜难眠。”
周太后脸色变了变,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安太妃叹了口气,“您就没发现我身边少了个人?”
她这么一说,周太后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她来在寿安宫,安太妃的身边只有碧月一人服侍左右,素来压了碧月一头得安太妃看重的碧华,今日却不见踪影。
念头才起,脸色不由自主的便沉了沉,问道:“她做什么事了?”
“当日是她向杨园那个阉狗透露了阿萝和我的谈话,这才有了阿萝一回成国公府便遭了苏春毒手的事。”安太妃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贱婢,阿萝被她害死了,好好的一桩婚事也被她给搅和没了!”
提到杨园,周太后心里的一股邪火噌的一下就冒了起来。
“又是这条阉狗做下来的好事,这条阉狗,还不知道私下里做出多少丧尽天良坏事。”
因为太过激动,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都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安太妃生怕周太后气出个好歹来,连忙握住周太后的手,劝道:“您跟这么个不是人的东西生这么大气做什么?万一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周太后反握了安太妃的手,说道:“哀家只要想到躺在龙床上的皇帝,哀家这心啊,就跟刀割一样的难受!偏偏满世界都翻遍了,就是找不出这阉狗的踪影。哀家恨啊……”
安太妃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周太后,安慰她道:“皇上是真龙天子,有神龙护体,一定会没事的。您……”
安太妃的话还没说完,耳边突然响起一串凌乱的步子声。
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了过去。
周太后也跟着抬目。
郑虎脚步踉跄的跑了过来,隔着还有一丈多远的距离,便喊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郑虎也是这宫里的老人了,又是仁寿宫的大总管,可以说这皇宫里他横着走都没关系。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喊着“大事不好了”!
周太后一瞬变了脸色,扶着安太妃的手便站了起来,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王,王爷……”郑虎跑到跟前,使劲的吸了口气,压下砰砰乱跳的心,一口气说道:“有人敲了登闻鼓,状告璟王殿下通敌叛国。”
周太后扶着安太妃的手一紧,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娘娘……”
耳边响起一连串的惊呼声。
花儿胡同。
苏宬听完赤羽的话,扑通一声跌坐在椅子里,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会?
怎么可能?
秦桑她……
“小姐,现在怎么办?”赤羽看着面无血色的苏宬,不忍心催促她,可却又不得不开口,说道:“秦桑是小姐您的人,又是一起跟着我们从盛京城到蓟门关的,她出面指证王爷,就等同于……”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苏宬猛的抬头打断赤羽的问,问道:“她为什么要指证王爷通敌叛国?”
赤羽摇头,她怎么知道,这人为什么会突然发疯,跑去敲登闻鼓,告自家王爷!她要是早知道,一早就弄死她了,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
苏宬扶着桌子的手青筋纠结,看着赤羽,问道:“她会不会是詹景华的暗人?从一开始接触我们,就是有目的?”
赤羽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你才多大?总不可能在襁褓中,就……”
“如果不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苏宬打断赤羽的话问道。
赤羽烦燥的挠了把乱糟糟的头发,说道:“我哪里知道为什么啊?大小姐哎,现在不是追究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而是要找到应对之策!”
设在宣政殿的路鼓,又叫登闻鼓。
有专门的官员管理,但凡只要有人击鼓,不管皇帝在干什么,都要放下手头的事亲自受理,而倘若有官员从中阻拦,一律重判。当然击登路鼓的人,也必须先挨过廷杖三十,才能诉冤。
宏祯帝虽然昏迷不醒,可三司尚在,秦桑敲了登闻鼓受了三十廷杖,然后递上了自己的状纸,燕行已经被大理寺卿李治善亲自请去了大理寺问话。
苏宬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
宏祯帝若在,她相信,燕行必然安然无事。
可眼下,宏祯帝中毒昏迷不醒,太后虽安健,可后宫不得干预前朝之事……苏宬懊恼的恨不得把自己打死。
她为什么要收下秦桑?
明知她有达怛人的血统……等等,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苏宬猛的抬头看向赤羽,“去把广丹喊来。”
“这个时候,你把他喊来有什么用啊?”赤羽不赞成的说道。
苏宬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对素素说道:“你去,去把广丹喊来,就说我有话要问他。”
素素应了一声,转身便急急退了下去。
苏宬在屋子里打着转,目光不时的朝门口看去。
只是,等了又等,却一直等不来素素和广丹的身影。
出什么事了?
念头才起,外面响起一串凌乱的步子声,苏宬几乎是想也不想的跑了出去,看着气喘吁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素素,又看了看她身前身后的空空荡荡,心咯噔一下掉到了谷底。
“广丹呢?”
素素扶着庑栏,吸了口气,说道:“不见了。”
“不见了?”苏宬失声问道。
素素点头,“奴婢在他屋子里找了一遍,又让人在府里找了一遍,都没看到他的人。”
苏宬脚一软,重重的摔倒在门槛上。
她身边的两个人,一个去敲登闻鼓告燕行,一个玩起了失踪。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两世一生,都逃离不了被身边人背叛的恶果!
眼泪突然间便夺眶而出,只是,泪水才刚滴下,便被她狠狠的抹干,千年寒潭似的眸子里,射出万丈寒芒,冷冷地开口,“赤羽你去找,翻遍整个盛京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这个小畜生,别被我找着,找着了,我活剐了他!”赤羽恨恨说道。
话落,抬脚便往外走。
素素看着几个起落间便没了踪影了赤羽,转身,抬脚朝苏宬走去,问道:“小姐,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苏宬抬头看着头顶一片湛蓝如洗的天空,唇角绽起抹嘲讽的弧度,说道:“放心吧,王爷不会有事的。至多……”
至多也就是被为难一阵,等名声臭了,被逼远离权力中心后,那才是真正危险来临的时候。眼下,虽然艰难了些,但却并不是死路!
千防万防,果真是家贼难防!
所有该防备的该小心的她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有想到,最大的杀招竟然会来自她身边的人!
苏宬微眯了眸子,秦桑,你且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