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一路急驰,往皇宫赶。
清脆的马蹄声不仅打破了肃杀沉滞的天街,更让那些沿途的达官显贵们纷纷注目,暗暗打听又出了什么事,怎么敢有人在天街策马狂奔。
很快,燕行回京的消息便传遍了盛京城。
“这个时候回来,他打的什么主意?”兵部尚书胡焕皱了眉头,说道:“蓟门关距此千里之遥,太子出事这才几天,他怎么就得了消息,赶回来了?”
虽然当日魏挚参奏燕行私会敌国重臣之事,被宏祯帝强势压下。但正如周太后所担心的那样,燕行的名声不任是在朝中还是在民间终究是有染了。
若是往日,胡焕绝不敢当众说出这样容易惹来非仪的话,可此刻,他不仅说了,却说得还很大声。
六部尚书都在,胡焕这个兵部尚书开口了,其它几部尚书自然便也有跟风附合之声。
刑部尚书钱珍是不敢的,当日可是被宏祯帝点名责难的。
礼部尚书是个闲职,从来就是个和事佬。
户部尚书曹本秋是个老狐狸,出了侍郎郭兴贪污国银皇粮的事后,他更是夹着尾巴小心谨慎,唯恐惹了宏祯帝的嫌,来个秋后算帐。
是故,胡焕才起了个头,他便找了个借口出了值房。
余下的工部和吏部尚书,工部尚书梁芳和胡焕是沾着点亲,从来就利益相关,即便不想沾染,可这个时候也由不得他了。
吏部尚书姚健却是个妙人,他拢了拢胸前的美须,笑呵呵的对胡焕说道:“听说胡大人家的那只狮子狗前些日子产了一窝小仔,可不可送我一只?我家小女已经缠了我好些天了。”
胡焕出身名门,而且妻族和母族都是大族,一向不怎么瞧得起吏部尚书姚健这种出身寒门,自诩“风骨傲然”,做事却极尽圆滑毫无风骨所言之人。
当下,口气生硬的说道:“怕是要叫姚大人失望了,那几只狮子狗夫人已经应承了旁人。你要,只能等下回了。”
梁芳连忙扯了扯胡焕的袖子,不想胡焕正一肚子的闷气,当即不管不顾的喝斥了他道:“梁大人,你扯我袖子干什么?”
梁芳被胡焕吼得老脸一红,恨不得甩他两巴掌。
不想,姚健却在这时,笑眯眯的说道:“那就算了,谁知道下回还有没有呢。”
顿时,胡焕被姚健的话气得脸红脖子粗。
“姚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下回还有没有?”
姚健仍旧笑呵呵的说道:“哦,我的意思是,说不得尊夫人把下回的也应承出去了呢?”
胡焕气得嘴唇皮直哆嗦,却愣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姚健话里的真正的意思谁都明白,必竟宏祯帝对燕行的维护,是众人有目共睹的。胡焕这番话不传出去还好,传出去,在这个时候势必惹怒宏祯帝,到时谁能保得了他?
那句“谁知道下回还有没有”,其实是暗指:谁知道到时候你胡焕还有没有命在呢?
可知道又怎么样?
姚健的回答和解释挑不出任何的错处!
胡焕狠狠的瞪了眼姚健,气哼哼的转身便走。
梁芳连忙拔脚追了上去,离去前,对姚健匆匆拱了拱手,“姚大人,老胡他就是个直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梁大人这话说得,胡大人他没说什么啊?”不等梁芳解释,他已经摆手道:“哎,一只狗的事,没有就没有,我还不至于心胸狭窄成这样啊!”
不动声色的又埋汰了胡焕一句。
梁芳涨红了脸,一滞之后,急急走了出去。
仁寿宫。
早有小太监早早的等在了宫门外,见着燕行疾行而来的身影,一人匆匆迎上前,另一人则飞奔着往回跑,边跑边喊道:“璟王殿下来给太安请安了。”
声音一道道的传进去。
正由安太妃陪着说话的周太后,听到这一声回禀,脸上的神色一僵之后,猛的便站了起来,商素见了,连忙上前扶她。
“快,快,快扶哀家出去。”周太后一迭声的说道:“哀家都有小半年没见着他了,也不知道他是黑了还是瘦了。”
“哪里有啊。”安太妃上前扶了周太后另一只胳膊,轻声说道:“璟王是去岁年底离的京,这才刚开春,不过是三四个月的时间,怎么就小半年了?”
周太后才待反驳,不想,一抬头,便看到健步如飞朝她急近奔跑而来的燕行。
“行儿!”周太后一声轻呼。
“不孝儿,燕行见过母后。”
三步之外,燕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周太后磕头行礼。
周太后疾步上前双手扶住了燕行的胳膊,“起来,快起来,让母后看看。”
燕行起身,反手搀着周太后,眼眶泛红的看着周太后。
之前,远远的便觉得周太后苍老了许多,现在两人面对面,燕行的目光顿格在周太后满头的银丝上。
“母后!”燕行哽咽着喊了一声,抬手抚上周太后的霜白的鬓角,哽声道:“怎么会这样?明明,儿臣离开时……”
“傻孩子,人老了自然头发就白了。”
周太后拍了拍燕行的胳膊,由燕行搀扶着她转身往大殿内走去。
安太妃和商素以及一众宫人迎了过来。
“奴婢见过璟王殿下。”商素给燕行行礼。
“商姑姑免礼。”
免了商素的礼,燕行看向安太妃,喊了一声,“太妃。”
安太妃对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回来了就好,好好劝劝你母后吧,从出事到现在,已经连着几天没怎么睡,也没吃什么东西了。”
燕行朝周太后看去。
周太后慈爱的看着他,“别听她的,我要是不吃不睡的,你哪里还能看到我?”
燕行却是轻轻说了句,“母后,您瘦了。”
周太后强扯了嘴角,脸上绽起抹僵硬的笑。
安太妃知道周太后肯定有很多话要和燕行说,再说这些天不眠不休的陪着周太后,她也累得不行。跟周太后和璟王告了个罪后,带着碧月和碧华这两个心腹宫人退了下去。
殿内。
商素则亲自接过小宫人手里的热帕子,侍候着燕行梳洗。
知道燕行风餐露宿的往回赶,周太后早让御膳房准备了一桌热饭热菜,燕行才坐下,郑虎便领着御膳房的宫人,提了食盒走进来。
“母后陪儿臣一起吃点?”燕行朝周太后看去。
周太后根本就没有胃口,可是面对燕行殷切的目光,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商素很有眼色的当即便让小宫人又备了一份碗筷。
两个人其实都没有什么胃口,但为了安慰彼此,都逼着自己吃了不少。
食不语,寝不言。
一顿味山嚼蜡的饭吃完,燕行和周太后又各自端了一盏解腻的热茶,喝了起来。
燕行放下手里的茶盏,看向周太后,问道:“母后,皇兄他还好吧?”
周太后摇了摇头,不无哀戚的看着燕行,说道:“将自己关在奉先殿几天了,朝庭大事也不管,霆儿的身后事也不管。”
燕行心里一个咯噔,却强掩了情绪,又问道:“现在是谁主事?”
“朝中大事交给了英国公,后宫之事,则由你大皇姐主持。”周太后说道。
燕行略略松了一口气,暗忖:还好是交给了英国公。
英国公功勋卓著,兼任着五军都督大都督之职。
太祖建国时,将兵权分成了两份。
一份是由天子直接统辖管制的亲军京卫,另一份则是由五军都督统辖的各地卫所。
即由英国公坐镇京城,詹景华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出点名堂来,怕是没那么容易。这也就是燕行为什么略略松了一口气。
“皇嫂她……”燕行朝周太后看去。
周太后沉沉叹了口气,摇头道:“也就是吊着口气,怕是等霆儿入了地宫,她也就跟着去了。”
燕行脸色霎时间白了白。
他知道詹皇后必然接受不了燕霆的死,可却没有想到,向来坚强如斯的詹皇后竟然已经到了生无可恋的地步。
可是,仔细想想,似乎又是理所当然的事。
必竟,是宏祯帝负她在先,邵皇贵妃得宠的那些年,她的一颗心怕是早就死了。而之所以万般隐忍,不过是因为太子尚在。现在,太子没了,还有什么是能让她继续坚持下去的呢?
这么一想,燕行由不得便轻叹了口气,若是太子能留下血脉就好了!
燕行陡然抬头,看向周太后,问道“太子的死,母后,您怎么看?”
周太后看着燕行的瞳孔骤然一缩。
下一刻,没有回答燕行的话,而是使了个眼色给商素。
商素转身退了下去,守在了殿门口。
周太后这才一字一句的说道:“太子是死于邰氏余孽,傅鲲之手。你不知道?”
“儿臣知道。”燕行说道。
知道还这样问,那也就是说,他对太子的死仍旧存疑!
妨久,周太后叹了口气,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今天早上,你福成也问了母后这个问题。”
福成长公主吗?
见燕行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周太后的神色少不得又凝重了几分,看着燕行,问道:“行儿,你和福成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燕行迎着周太后的目光,理了理思绪后,才开口说道:“可能福成和我都想到了一件事,才会有此一问吧?”
“什么事?”
燕行目光定定的看着周太后,一字一顿的说道:“皇宫的戍卫一直都由鹤庆候掌管,傅鲲是邵氏余孽,鹤庆候他知不知道?”
周太后瞬间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