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
安太妃默然无声的坐在一侧,陪着周太后怔怔的看着桌上跳跃的烛火。
许久,一声沉沉的叹气声响起。
安太妃缓缓抬头,朝周太后看去。
“我以为熬到这个年纪这个地位,这世间应该再没有能伤我能让我痛的事了。想不到……”
周太后悲呛的话语在空空的屋子嗡嗡的响起,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闷,但却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悲伤感。
安太妃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世事无常,老天爷决定的事,谁能更改得了?殿下已经去了,皇后倒下了,皇上他……你要是再倒下,可怎么办?”
提到詹皇后和宏祯帝,周太后的脸色越发的变得死灰一片,默了默,轻声对安太妃说道:“佩玉,你说皇后她不会想不开,跟着太子一起去了吧?”
佩玉是安太妃的闺名。
安太妃摇了摇头,说出了周太后不愿却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皇后怕是存了那份心的,不然,皇上也不必特意将鹤庆候留下来,让他去开导皇后了。”
周太后一片死灰的脸上,刹时间雪白如纸冷汗涔涔,良久,沉沉的叹了口气,说道:“燕家欠她,我们母子更是欠她!”
这话,安太妃便不好接了。
顿了顿,周太后又说道:“唉,要是去年鹤庆候夫人能母子平安的话,以皇后的性子,想必也不至如此!都说哀大莫过于心死,这世上怕是已经没有让她牵念的人了。”
“怎么会呢?”安太妃接了话说道:“不是还有鹤庆候吗?怎么说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想了想,犹疑的说道:“顺妃之前是她身边的人,你说,如果将顺妃的皇子让皇后抚养,能不能……”
周太后死气沉沉的眸子里,似有流光溢动。
如果是这样的话,有了新的寄托,皇后会不会从丧子的悲伤中走出来呢?
可顺妃即便与她亲厚,五皇子也始终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啊!
周太后没有开口,安太妃便也默然了下来。
坤宁宫。
詹宜如泥胎木塑一般呆呆的靠坐在床榻上。
屋子里的凡是沾红带喜的东西都被撒了下去,全部换成了一片压抑的深黑藏青之色。
在这样一片沉重的几欲叫人窒息的氛围中,苍白瘦弱的像个纸人的詹皇后,任谁看一眼,都会心痛的无法言语。
詹景华坐在床榻前,微垂了脑袋,久久没有出声。
难过吗?
怎么会不难过!
心痛吗?
当然心痛!
这是他的阿姐,是小时候抱着他,背着他,唱歌给他听,手把手教他识字描红的阿姐啊!
后悔吗?
念头生起,詹景华有刹那的怔忡,只是,念头才起,他便狠狠的压制了下去。
“娘娘,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还请您节哀顺便。”
詹皇后没有理会詹景华,她仍旧目光呆呆滞滞的瞪着头顶雕梁画花的柱子。
“霆儿走了,不只你伤心,太后,皇上,我,我们所有人都伤心……如果可以,我愿意死的人是我。”詹景华垂眸,缓缓说道:“必竟,我无牵无挂,霆儿却有你。”
詹皇后的目光微微闭起,微微撇了脸,摆明她不想听也不愿听的态度。
詹景华心下顿时一个咯噔。
燕霆死了,他是阿姐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阿姐现在摆出来的态度,似乎,他于她根本就无足轻重。
难道真的像秀芷说的那样,阿姐她虽生犹死,她已经对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不在意了。
默了一默,詹景华转头朝玉溪看去,“娘娘有多久没有用餐了?”
“自殿下出事后,娘娘就只是喝了几口水,从没用过餐。”玉溪说道。
从没用过餐!她这是打算把自己活活饿死?
詹景华直到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早已经超过了他之前的心里设想。
已经走到这一步,真让阿姐就这样死了,那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几乎是疯了一般,扑向了床榻上的詹皇后,双手像嵌子一样,牢牢的死死的抓住了詹皇后的双臂,压抑愤怒的问道:“阿姐,你是想要把自己饿死是吗?你想和霆儿一起上路是不是?你想过这样做的后果没有?你想过我没有?想过九泉之下爹和娘没有?”
詹皇后呆滞的脸上,眼角滑下两串清莹的泪水。
詹景华看在眼里,心里微微吁了口气的同时,仍旧厉声喊道:“你倘若就这样和霆儿一起走了,他日,九皇之下,我怎么面对爹和娘的责问?他们临终前,我答应过他们,要护着你,把你照顾好的。”
“爹和娘不会怪你的。”詹宜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目光哀伤的看着詹景华,“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们不会怪你的,是我没用,是我辜负了爹和娘的期望,让你这么多年受尽委屈不说,还害死了霆儿。都是我的错,我一个人的错。”
殿外,默立良久的宏祯帝,只觉得这春天的夜风竟似刀子一般,刮得他透骨生寒。
他扶着杨园的手,僵硬着脚步缓缓离开。
长公主府。
福成长公主蹙紧了眉头站在东窗下,目光死死的盯着皇宫的方向,久久不发一语。
侍女书桃叹了口气,取了件素色的锦缎披风上前披在福成长公主身上,“公主,夜寒风重,仔细着凉。”
福成长公主收回看向皇宫的目光,回头看向书桃,“什么时辰了?”
七天前,福成长公主亲眼目睹太子在皇后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后,她当即便让书桃趁乱给忠勇王妃递话,她想私底下见忠勇王妃一面。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坚强的詹皇后会因为太子的死彻底的倒下,而本就染病的太后,病势更是一瞬加重。皇兄在受了詹皇后的一番责难后,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懊悔,不说打理后宫了,就连朝中之事也全数交给了英国公及几位大臣决断。
她一边打理着内宫之事,一边挂心着和忠勇王妃之约,好不容易今天白天太后体恤,让她离宫回公主府暂作休息。不想才回府,忠勇王妃便让人送了信给她,说是今夜子时一刻,登门拜访。
“公主已经亥时三刻了。”书桃轻声说道。
福成长公主深吸了口气,问道:“都打理妥当了?”
“嗯,”书桃重重点头,“那些奴婢觉着信不过的,都以办差的名头提前打发出去了。”
“还是要再小心点。”福成长公主沉吟着说道:“实在是时间太紧,不然,以我的想法,还是白日里外面见面妥当。”
书桃也深以为然,但就如同福成长公主说的,时间紧迫,能有时间碰个面,都已是不易。哪里还能挑剔?
“好了,我们去吧。”
福成长公主压下沉甸甸的心事,招呼了书桃一声,率先朝外走去。
皓月当空,公主府绿树成荫,斑驳的月光透过浓密的树隙,如同无数个精灵在陈旧的青石砖上跳跃。
后门的一角,守门的婆子看到书桃和福成长公主,连忙上前行礼,“公主。”
福成长公主微微颌首。
书桃对婆子说道:“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侍候了。”
“是,书桃姑娘。”
婆子退了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就在福成长公主不知道第几次抬头看天时,门外响起一阵细碎的步子声。
书桃一步抢了上前,趴在门后,顺着门缝往外看。
稍倾,“公主,是……”
话音未落,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敲门声很轻,若不是因为守在门边,根本就听不到。
福成长公主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对朝她看来的书桃,说道:“开门吧。”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与此同时,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快速的闪身走了进来。
福成长公主什么也没说,只是朝鹤氅下露出半张脸的忠勇王妃点了点头,转身便往里走。
忠勇王刀和她身边同样披着鹤氅的姜樱拾步跟了上前。
书桃则将门轻轻掩上,在门口等了等,下一刻,又突然的将门打开,探头出去张望了一番,见四下五人一片静谥后,重新关上门。只是,却仍旧没有离开,而是等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她又再度将门打开,继续之前的一番动作。
在确定是真的没有人跟在后面后,书桃将门掩好,喊了守门的婆子过来,轻声叮嘱道:“小心听着点动静,差事办好了,立马免了你家小子的奴藉。”
婆子连连点头,“姑娘放心,一定不会出差错。”
忠勇王妃跟着福成长公主,走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最后停在公主府后花园临水而建的一处亭子里,亭子四面环水,别说是个人,就是只鸟想要悄无声息的靠近都很难。
“见过长公主。”忠勇王妃上前行礼。
福成长公主抬手止了她的动作,目光肃沉的看着忠勇王妃,问道:“王妃,太子的死,你怎么看?”
忠勇王妃僵了僵。
虽知道福成长公主相约,必是和太子之死有关,但却没有想到,福成长公主会这样开门见山。
一怔之后,忠勇王妃沉吟着说道:“岑儿说太子的马被人动了手脚。”
“前御前侍卫傅鳎指使人干的。”福成长公主说道。
这不是什么密秘,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忠勇王妃默了一默,继续说道:“鹤庆候一直掌管皇宫戍卫之事,他知不知道傅鳎是邵氏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