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将回京城的日子定在了二月初四,这天恰巧是二十四节气的春分。
《春秋繁露?阴阳出入上下篇》说:“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
苏宬却明白,燕行之所以定了这一天启程回京,取的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之意!
转眼便到了回京之日。
萧蔚距蓟门二十里之外的五丈原替苏宬和燕行饯行。
虽然入目尽是荒凉,可高远的蓝天,目光所及处的空旷,却让人有种豁达的感觉。
酒席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下人们将附近一座荒弃的凉亭重新布置了一番,然后将带来菜和酒布置妥当,这才请了苏宬几人入坐。
想到,这一别,今生或许再无相见之期,苏宬忍不住的便心生凄凉。可是,为了不让燕行看出异样,她却必须强忍了内心的悲伤言笑晏晏坐于一侧。
“王爷,末将想请你帮忙带封信给鹤庆候,不知……”
燕行凤眸轻抬看向萧蔚,问道:“将军这个时候提出将令姐的遺骸迁回,怕是不大妥当。”
“不是。”萧蔚说道:“末将是想要回家姐之前的陪嫁丫鬟梅华。”
燕行微眯了眸子看向萧蔚。
鹤庆候夫人萧苡宁的死,在知道詹景华和达怛有勾结后,他心里其实也生了疑窦。想着,会不会是萧苡宁无意间知晓了詹景华的不轨之举,才会遭了詹景华灭口。
但必竟这只是他的猜疑,而在这个时候,如果能从梅华身上做为突破口,逼詹景华露出马脚,从而一举将他拿下,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当下,燕行毫不犹豫的接过了那封信,说道:“你放心,我会亲自将这封信交到他手里。”
“末将谢过王爷。”萧蔚起身抱拳向燕行行礼。
眼见,燕行和萧蔚的谈话便要结束,之后,两人便要启程。而此一别,山迢迢水也迢迢,或许今生都无再见之日了。
“萧将军。”苏宬突然出声。
燕行和萧蔚同时话声一顿,齐齐朝苏宬看来。
苏宬默了一默,抬头看向燕行,问道:“王爷,我可以和萧将军私下说几句话吗?”
燕行脸上有一瞬的犹疑,但几乎是下一刻,他便点头道:“可以。”
话落,便起身走出了凉亭,让出两人独处的空间。
燕行朝左奕和落羽等人走去。
凉亭里,苏宬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萧蔚等了等,没等到苏宬开口,想了想,轻声问道:“苏小姐,你可是有事要同我说?”
苏宬却不知道怎样回萧蔚。
是的,她确实有一想和他说,可是,这事情真的能说吗?
默了一默,苏宬抬头朝萧蔚看去,“我之前和将军提的,请王爷在宗室里替将军择一良妻的事,将军怎么想?”
这件事,其实孟秋已经和萧蔚说过好几回,就连她觉得富平王家的永宁郡主更为合适的话都说了。
萧蔚现在虽然还没打消不成亲的念头,但也不似之前那般坚决。
不过,他却也有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一定要是宗室之女呢?”萧蔚不解的问道:“娶妻当娶贤,出身,门弟如何并不重要。”
娶妻娶贤,纳妾纳美!
苏宬陡然间就起了促狭之心,看着萧蔚问道:“将军莫不是怕娶了郡主,断了将军红袖添香的人生乐趣?”
萧蔚错愕的看向苏宬,好似完全不明白,苏宬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等对上苏宬眸中碎碎点点的笑意时,瞬间明白过来,苏宬这是在打趣他。
今天阳光很好,天空湛蓝如洗,荒凉的原野里,若是仔细的看,能看到点点的绿意。
苏宬背光而坐,阳光从她的身后倾泄进来,好似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了,唇梢眼角淡淡的笑意,使得她看起来很是柔和温暖,有中让人心悸的气质。
萧蔚在这一时,陡然间又有了眼前的人是萧苡宁的奇怪感觉。
“阿姐……”
他下意识的喃喃出声,却在声音出口的刹那,立时回过神来。
而当看清眼前的人不是萧苡宁是苏宬时,悲伤霎时间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清雅秀致的五官也在一瞬间笼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影。
苏宬看得心中一痛,下意识的瞥开了眼。
良久。
苏宬缓缓出声问道:“将军和萧姐姐感情一定很好吧?”
“我是阿姐带大的。”萧蔚同样将目光移向了凉亭外,一片空旷的荒野,轻声说道:“在我心里,于其说她是姐姐,不若说是母亲一般的存在。”
“萧姐姐若是知道将军把她看得这样重,一定会很开心的。”苏宬说道。
“会吗?”萧蔚摇了摇头,目光里有着极力压抑的痛苦,“应该不会的吧?她出嫁的时候,我不懂事,非但没有给她祝福,还和她吵了一架。后来虽然她从不提起,可是我知道,她心里其实是生我气的。”
苏宬一瞬想到,前世,出嫁前的那个晚上,年少的萧蔚闯进她的千秋楼,挥舞着胳膊,嘶声力竭的吼道:“萧苡宁,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是啊,阿蔚,我后悔了,是真的后悔了!
可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啊!
而且,我从来就没有生你的气。
我知道,你只是害怕,害怕失去我而已!
苏宬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不会的,萧姐姐可不是那样小气的人。她要是生气了,一定不会憋在心里,肯定就是要闹得大家都痛快,才罢休。”
“是啊,她一直就是这样的脾气。”萧蔚脸上绽起抹梦幻一般的笑容,“我以为我和她吵,和她闹,就能阻止她嫁那么远。可是……”
可是,终究一切都只是他以为!
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那些翻涌的心绪,萧蔚重新凝目看向苏宬,想了想,说道:“说起来很可笑,苏小姐和家姐明明一点都不像,可我却总在你身上看到阿姐的身影。”
苏宬心头一动,下意识的抬目看向萧蔚,燕行不信,萧蔚他会不会信呢?
这样的机会,今天错过,也许以后一辈子都再难遇上。
不管,他信不信,总要试一试吧?
心里这么想,苏宬缓缓的吁了口气,扯了抹干巴巴的笑,说道:“是吗?那萧将军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就是萧姐姐呢?”
“怎么会呢?”萧蔚拧了眉头,一脸不赞成的说道:“你……”
“不瞒萧将军,我曾经做过一个很奇怪的梦。”苏宬打断萧蔚的话,神色的凝重的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被叔父一家人迫害逼得跳崖时,在崖底下的河水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因为那个梦,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我是苏宬还是萧苡宁。”
成国公府的事,早已不是密秘。
即便蓟门关远离盛京城,但勋贵之家的秘闻,老百姓部是喜闻乐见。更别说苏宬当初还特意让孙玉婵将这事排了一出戏。
萧蔚目光陡然一厉,蹙了眉头看向苏宬,问道:“什么样的梦?”
“我,”苏宬深吸了口气,目光定定的看着萧蔚,一字一句的说道:“在水底,我好似成了萧姐姐,经历了她做候府办庆功宴时,窥破詹景华意图不轨混淆皇室血脉的密秘,我写了一份手书给梅华,然后又找了借口送梅华出候府,让她来寻找你。”
“谁想到,就在生产的那一天,詹景华却和梅华双双出现,一个杀妻灭子,一个背主行凶。”
萧蔚猛的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带翻了桌上垫着的桌布,杯碗茶盏顿时稀哩哗啦碎了一地。
这样大的举动,使得凉亭外候着的下人齐齐朝这边看来,林靖甚至抬了脚走过来,却被萧蔚一个狠厉的眼风给阻止了。
只是,萧蔚阻止得了林靖,却阻止不了燕行。
“出什么事了?”燕行大踏步的走了进来,看着地上溅了一地的碎瓷和残羹,想也不想的便朝苏宬走了过来,“有没有伤到哪?”
苏宬摇头,“没有。”
燕行却是不放心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在确认苏宬是真的没事后,又重新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
“苏小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萧蔚陡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燕行的问话。
燕行目光狐疑的看着苏宬,好似在问,你说什么了?使得萧蔚这么失态?
苏宬抓着燕行的手,深吸了口气,“是真的,但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一个梦,还是说……”
萧蔚目光咄咄的看着苏宬。
苏宬次紧了紧燕行的手,一字一句道:“还是这一切都是真的,萧姐姐她死后,将魂附在了我的身上。”
“元娘!”燕行反手一把抓住了苏宬的梦,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这话在我和萧将军面前说说还好,回了京城,你如果这般百无禁忌,你……”
“我知道的。”苏宬笑眯眯的看着燕行,说道:“我不是都说了吗,也许只是一个梦呢?”
燕行一瞬哑然。
萧蔚却是目光幽深的看着苏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启程了。”燕行拿苏宬没有办法,只得强行说道:“你和萧将军应该也把话说完了吧?”
苏宬点头,“嗯,说完了。”
燕行朝萧蔚看去。
“末将在此祝王爷和苏小姐,一路顺风,平安到达。”萧蔚揖手行礼道。
燕行微微颌首,牵了苏宬的手转身大步朝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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