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看清书房站着的人时,略略一怔,稍倾,摆了摆手示意落羽几人都退下。
待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来报信的内侍时,他脸色骤然一变,问道:“你怎么亲自出宫了?”
穿一身青黑色内侍衣裳的霍然是当日在景阳宫与燕行密会的老内侍。
“事情紧急,奴婢……”
燕行打断老内侍的话,“发生什么事了?”
“第一件事,府里的良玉姑娘进宫密奏太皇太后,苏小姐滥用私刑,残暴不仁实非王爷良配,请太皇太后替王爷作主取消这桩亲事。”
燕行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至极。
老内侍头皮麻了麻,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皇上打算对四皇子动手。”
燕行本就阴沉至极的脸色再次黑了三分,一双漆黑如星子的瞳孔里带着沉沉的煞气,死死的凝视着前方,眸间翻涌的怒意,似要撕裂世间的一切。
老内侍说完这两件事后,便沉默的站立一侧。
他本不需要特意跑这一趟,但不论是良玉的密告,还是四皇子的生死,对王爷来说都是不可触及的底线。
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燕行缓缓开口了,“这两件事,知道的还有谁?”
“良玉密奏太皇太后之事,当时只有商素姑姑在场。”
“四皇子之事,除了奴婢,还有林太后和皇上外,林太后身边的采薇和皇上身边文童也知道。”
这两人,一个是林太后的心腹宫女,一个是打小就侍候天顺帝的内侍太监。
特别是文童,随着天顺帝的登基,他成了新一任的总管太监,成为天顺帝身边的第一人!
天顺帝即要对四皇子不利,怎么能少得了文童的出谋划策?
燕行默了一默,说道:“你再回皇宫已经不合适了,去找你的侄子吧,他在秦州府过得还不错。”
老内侍默了一默,跪下对着燕行磕了三个响头,“奴婢谢王爷恩典。”
燕行摆手,喊了外面候着的飞羽进来,“你带他去管家那支一万两银票,完了,送他出城。”
“是,王爷。”
飞羽带着老内侍退了下去。
燕行独自坐在书房,目光半阖,手指轻叩着桌面,“笃笃”极有节奏的声音在屋子里,一下一下的响起。
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燕行突然开口说道:“去把管家请来。”
空气中响起一阵衣袂翻飞声,之后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管家沐箴匆匆走了进来。
“王爷你找我?”
燕行指了下首的椅子对沐箴说道:“坐下说话吧。”
沐箴依言,坐在了椅子里。
燕行默了一默,缓缓开口:“之前我打算将良玉打发出去,舅舅说不好伤了母后的面子,会找为敲打一番……”
沐箴抬目看向燕行,打断他的话,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良玉进宫向太皇太后进言,请太皇太后做主取消我和苏宬的婚事。”燕行说道。
沐箴一瞬变了脸色,稍倾,不无自责的说道:“都是我的错,我……”
燕行抬手打断沐箴的话,“现在不是追究对错的时候,这件事,舅舅认为应该怎么处置?”
“王爷的想法呢?”沐箴看向燕行。
燕行微垂了眼睑,脸上的神色带上了几分残忍的阴鸷。
之前念在是太皇太后的所赐,他愿意给她几分体面,即便有心打发她出去,也是想着,找个家境殷实的人家,让她嫁过去吃穿不愁一辈子衣食无忧。可,人要作死,老天也拦不住!不管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都已经不能再容下她了。
当然,这件事,他不会就这样急急的处置掉的,难道还要为着个什么都不是的东西伤了他和太皇太后间的情份?
燕行抬目看向沐箴,“虽说大婚要在三年后,但王府也可以慢慢的布置起来了。国丧期间,不宜大肆兴建土木,那就从花园、水榭这些地方开始着手吧。”
沐箴一头雾水。
不是商讨怎么处置良玉吗?怎么王爷突然的就提起了要修楫王府的事了?
“元娘她好似比较喜欢半月湖的那处水榭,”燕行想了想,对沐箴说道:“就先从那里着手吧。还有主院掬心堂太过素净了些,我记得风台那边有户叫赵炳如的,他家的牡丹养得不错,你亲自去谈谈,让他家来王府看看,种哪里合适。”
若说之前沐箴还不知道燕行的打算满头雾水,待燕行说出赵炳如这个名字时,心里顿时如明镜一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风台区早在前朝始就有了种植花卉的花农,村村户户的地里,多是半种瓜蔬半种花卉。及至本朝已经有了花乡十八村的盛景。
不论是逢年过节还是红、白喜事,又或者是送礼行贿,盛京城的达官贵人,富商大贾们皆不惜重金求购。
被燕行点名的赵炳如,以种牡丹出名,而与他齐名的还有攀家的月季,潘家的玉兰,马家的佛手。
按说以苏宬的性格,她更应该喜欢潘家的玉兰才是,可是燕行却点了赵炳如的牡丹,为什么呢?那是因为赵炳如除了牡丹种得好外,还有一个名声在外四处风流的儿子!
赵紫殊,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面若冠玉风流倜傥,时常借着售卖花木勾搭旁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名声一片狼藉。
“王爷的意思,我明白了。”沐箴说道。
燕行点头,摆手道:“既是明白了,舅舅你去安排吧。”
沐箴应声退下,走了出去。
燕行一个人独自坐了会儿,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进宫一趟。
皇宫里,太皇太后听了商素的回禀,想了想,说道:“请了王爷进来吧。”
商素轻声应是,不多时便将燕行请了进来。
“儿臣见过母后。”燕行上前请安。
太皇太后摆手免了他的礼,指了身侧空着的椅子,说道:“坐吧。”话落又对商素吩咐道:“将哀家那罐藏着的老白茶拿了出来,给王爷泡上一壶。”
商素笑着应声退下。
太皇太后这才重新看向燕行,问道:“瞧着你脸色不是很好,怎的,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燕行看着太皇太后的目光欲言又止,皇上欲对四皇子不利的事,他不知道要怎样告诉太皇太后,也不确定就算是太皇太后知道了,她又愿不愿庇护四皇子。
“怎么了这是?”太皇太后见燕行不吱声,脸上的神色却是越发的难看,由不得蹙了眉头,“什么事,让你为难成这样?”想了想,嗤笑一声,说道:“不过就是纳个女人而已矣,他要纳你就让他纳呗,你一个做皇叔的……”
“不是皇上纳妃之事。”燕行打断太皇太后的话,说道。
太皇太后一瞬变了脸色,目光犹疑的看向燕行,“不是皇上要纳妃的事?”
“不是。”燕行摇头说道。
“那是……”太皇太后看向燕行。
燕行才欲开口,却在这时商素带着小宫人奉了新沏的茶进来,燕行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商素取了小宫托盘里的茶盏,亲自给燕行奉茶。
“有劳姑姑。”
燕行起身接过,并没有立马送到嘴边,而是将瓷盏放到了一侧的茶几上。
商素才要给太皇太后递上,却被太皇太后摆手制止,“你带着她们都下去吧,我和王爷说几句体己话。”
商素一瞬想起了昨儿个良玉进宫和太皇太后说的那番话,下意识的便朝燕行看去。
好在燕行心事沉沉,正垂眸想着有关皇上欲对四皇子不利的事,怎么说。是故,商素那别有深意的一瞥并不曾看在眼里。
“下去吧。”
头顶响起太皇太后的声音,商素不敢再有耽搁,带着殿内的小宫人鱼贯而出。
随着人群退散,大殿里再次一寂。
燕行也思索好了如何开口,他抬目朝太皇太后看去,说道:“母后,儿臣想和您商量一下,看是不是找个时间,给三皇子,四皇子把封号和藩地定下,让他们早日前去藩地就藩。”
“封王就藩?”太皇太后一脸错愕的看着燕行,“怎么突然就想起说这个了?”
“也不是突然……”
“哀家面前,你还要打什么谎?”太皇太后打断燕行的话,沉声说道:“说吧,那小畜生又生出什么歹心了?”
燕行知道,即便他现在不说,回头太皇太后也能知道真相。
沉沉的叹了口气,燕行抬目看向太皇太后,“皇上欲对四皇子不利,母后您知道吗?”
太皇太后瞳孔骤然一紧,目光直直的盯着燕行,“小畜生想要做什么?”
“具体他有什么打算,儿臣尚且不知道,只知道,他已经容不下四皇子。”
“这个小畜生!”太皇太后重重一掌击打在身侧的茶几上,怒不可遏的骂道:“哀家就知道这小畜生阴私歹毒难堪大任,治国之道没学会,怎么做个孤家寡人到是学了个十成十!”
必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一通怒气发下来,眼前阵阵金星直冒,太皇太后下意识的便抚了额头,脸上露出痛楚之色。
“母后!”燕行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太皇太后,问道:“您没事吧?要不要请太医?”
太皇太后摇头,“哀家没事。”
燕行还欲再劝,太皇太后却是摆手,示意燕行端了桌几上的茶盏给她,一口热茶下了肚,昏昏沉沉的脑了也好似清明了不少。
“儿臣扶您躺下吧。”
话落,燕行便跪在地上去替太皇太后脱鞋。
太皇太后看着燕行黑鸦鸦的发顶,脑海里不由自主的便浮现“可由七皇弟代之!”的话。
“行儿……”
燕行抬头看向太皇太后,星子似的眸子撞上太皇太后晦涩难明百般复杂的目光时,不由怔了怔,问道:“母后?”
太皇太后却在下一刻如临大敌般,仓惶的瞥了目光,一迭声的说道:“没什么事,母后就是心里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