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实在是个太容易发生故事的地方。
黑瓦白墙，朱漆剥落的大门静静地颓丧。谁也说不清那里是否辉映过一季的人面桃花。长街小巷，漫漫走过，即便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也会被这样的景色所打动。
天空中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是冬日的小雨，虽然软绵但是却带着冰锥，落在人的身上实在是叫人十分的不爽快。
踏上青石板，远处传来了听着深沉的钟声，空气中的水汽凝集形成了缥缈的雾气，缠绕在小巷中。
“这附近是不是有一座庙？”沐肆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山峦，那朦胧传来的洪钟声刺激到了他的神经，下意识的去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只见到那山的山顶小小的寺庙。
“那座寺叫段清寺。”懿奉之在这个时候插进了话。
“段清寺？”这个寺庙的名字实在是让沐肆觉得有点耳熟，自己曾经绝对是在哪里听过，只是现在一时想不起来了。他转过脸看向懿奉之：“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座寺庙也是远近有名的，曾经……有幸去过一回。”
实在说不出口，懿奉之实在是说不出口自己曾经去的原因，带着他的新婚的妻子前去祈福，愿佛祖保佑他们能够一生一世白头到老……
呵，还真的是讽刺。
懿奉之一直都是如此的表里不一，他是个心狠手辣的男人。
自己娶了那个女人之后，得到了一定的权势，稳定了自己的地位，便一并把对方的商行给吞下，花了两年的时间，磨合成永远属于自己的东西，在最后，他还是把那个一直被他抛之于脑后的女人给休了。
还记得那日他的妻子那张狰狞的脸，撕心裂肺充满恶毒的话诅咒他：“懿奉之，你永远都别想得到你最想要的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
原来早就已经暴露了，是个人都可以看得出来，他每次在外人的面前，与妻子一同出现之时，透过妻子的那张脸，传递的温柔又是给谁的。
懿奉之不曾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恶事，他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要下地狱。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在那之前，再把事情闹得更大一些。
“记得当年去的时候，寺中有一和尚，倒是留给了我特别深刻的印象。”懿奉之扯开了话题：“那人美如冠玉，生了一张好皮囊，做和尚倒是可惜了。”
“做和尚倒是可惜了。”沐肆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这句，自己曾经也说过的话。
“哼，哪有你说的这么稀奇，不过是一个和尚罢了。”
戏时嗤之以鼻，对懿奉之所说的话毫不在意：“连个男人都算不上，这和被阉了的太监还有什么区别，要我说天下当和尚的所有人都是傻子，脑子是进了水了，所以才会这样想不开清心寡欲的，根本无法理喻。”
戏时短短的一句话，就将这整个天下成千上万的出家人给得罪了个遍，要是有僧人在场，沐肆估计对方绝对会放下自己心中的什么狗屁佛诫，直接上去就是一脚。
乱了乱了，沐肆只觉得自己的脑中一片混乱。
向遥远的山头望去，隐藏在烟雨朦胧之中的寺庙若隐若现，钟声消散，细雨渐停，牡丹镇的西边灰黑色的云层中，渐渐透露出淡淡的夕阳余晖。
“我们还是赶路吧。”
突然，沐肆在这样说了一声。
毫无预兆的决定，惊到了所有人。
敏感的懿奉之差距到了他的异常，他想收回自己所说的话，好死不死的，偏偏扯到了关于和尚的事情上面来。
当年连同沐肆死的了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就是旁边陪同了一个和尚，懿奉之不知道和尚到底和沐肆是什么关系，但能够猜得出来的，就是他们的关系绝对不简单，那是见过沐肆最后一眼的人，又怎会是普通人。
“和尚……”戏时就算再怎么的迟钝，但也还是明白，这个时候还是少说话比较好，沐肆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愉快，阴沉的如同这天空一般。
赶路吧，重新启程。
这江南水乡，沐肆也没有了兴致再去赏玩，只要一想到，还有那么一个自己欠了债的男人在上面看着他，沐肆心里就不舒服，疙疙瘩瘩的仿佛是有一只猫在挠他的心窝子。
这是他出于本能的逃避，被办法，现在麻烦已经够多了，他已经不想再惹上更多。
也许对于那个和尚而言，在心中认定了沐肆已死，是最好的结局了。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知道沐肆重新回来了，就是他不能够知道。毕竟，他是亲眼看着沐肆闭上眼睛，又亲手把他的身体埋入黑暗之中的人。
有点接受了这个事实，想要再改变，就只有本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才可以了。
但那个时候，沐肆想自己又必须要在鬼门关走一遭。
马夫的老伯用甩起马鞭，打在马儿的屁股上。两匹马拉着马车，又出发了。
古刹之中，口中念着般若波罗蜜心经的僧人停下了敲打着的木鱼。
僧人从蒲团之上站了起来，打开了轩窗，朝着远方看去。内心的焦躁感与日俱增，这熟悉的而又让人不免激动的感觉。
“师傅师傅，到用晚斋的时候了——”虚元推门而入，在看到站着的那个人之后，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
“师傅……？”
虚云微微张开了嘴巴，眼中净是不可置信。
那还是往日他那个冷冰冰的方丈师傅么！
虚云看向远方，这个充满思念与温柔表情，是虚元从未见到过的。
他看的人到底是谁？
那个人是否还在那里等待师傅？
虚云搞不懂，师兄们都叫他不要去沾染红尘之中的事物，只要一碰到，就会永远的陷进去，就会像是现在的师傅一般，成为一个身体空空的人——这些话都是私底下师兄们告诉虚云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佛祖一直以来，都是公平的看待所有人。
冬天就要过去，留点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