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段清寺建在山顶，所以每到寒冬，温度总是最低的。
夏日到还好，清凉解暑。
可这江南的冬天，不是单单的冷，更多的是湿冷。
三九严寒，不是任何什么人都可以忍受的了的，所以这几个月里面，来上香的人逐渐的减少，落得清闲。
对于寺里面的和尚来讲，这种环境不正是对他们闭目禅坐苦修行的最好考验，一切都是该有的。
秃头小沙弥虚元踏着寸深的雪，跺着脚吸着鼻涕，扶着比自己人还要高的扫帚在寺庙大门口的空地上扫地。
这是他入段清寺的第二个月份，年仅七岁的他已经经历了大多的人情冷暖。
家道中落，被父母抛弃，原本以为会就此流落街头，却被段清寺中路过化缘的和尚救起，带到寺中落发出家。
虽然他还不懂出家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内心还是庆幸，自己至少每个早上都可以喝上热乎的粥了。
寺内的方丈给他取了个法号，叫虚元。
这可比他原来的俗名好听多了，虚元很喜欢，小小的内心得到了满足，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一个孩子。
说到段清寺的方丈，虚云有太多的话要讲。
在他的眼里，这辈子见最好看的人，大概就是他们方丈了。
也许“好看”两个字并不怎么合适用来形容男子，但词穷的虚云也再不能找到更好的。
虽然方丈平时看起来冷冷冰冰的，并不是很好相处，但每次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会叫人给寺里面年纪小的孩子，他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每每虚元从远远的地方看向方丈时，内心总是忍不住的憧憬。
方丈是一个有故事的和尚，这个寺里的所有和尚都这样和虚元说过。
虚元很好奇方丈到底经历过什么，有比他的经历还要令人难受吗？
年纪小小的他看得出来，方丈绝对是和他一样，曾经被什么人抛弃过，不然也不会时常盯着远方，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
搓了搓手，然后又搓了搓光溜溜的头皮，虚元止不住的打哆嗦。
清水鼻涕刚流出来就冻住，吸进去的全是凉气，鼻子耳朵都没了知觉。口中呼出的白气一团团，几乎迷了他的视线。
不过十二月的天，可温度却已经降到最低，这是往年没有的。
以往的冬天最多只会飘落几朵小雪，有时候几年都不会下雪，今年却如此的反常。
师兄推门朝着他喊道：“虚元，可以了进来了，吃早饭了！”
“哎！来啦！”
扫了小半个时辰的落叶，等的就是这句话。
虚元兴冲冲的抗起扫帚就往里面跑，把扫帚丢在指定的地方，就去膳堂了。
粥是刚刚从锅里面盛出来的，入口烫舌头。
就着腌菜喝完了一碗粥，虚元望着一个无人的角落问师兄道：“大师兄，今儿早为什么不见方丈？”
按照平常，就算是寺里的方丈，他也会在早上用膳的时候出现在膳堂，独自一人在角落中用膳，不喜有人打搅。
久而久之，那个位子就不会再有人坐了，大家都知道那是方丈专属的位子。
想当初，刚进来还什么不懂的虚云就坐在方丈的位子上吃东西，后到的方丈看见他，也没有说什么，就同他做在一起，聊了一些有关于他的小事。
后来虚元才知道，自己是有多无礼。
“方丈今儿一早去后山了。”另一个咬着馒头的师兄回答了虚元的问题。
“后山？”
“对啊，你不知道吧，方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后山，去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孤身前去，每次都会很晚回来。”
“这样啊，那师兄知道方丈去干甚了吗？”
“这我哪里晓得，方丈有方丈的事情要做，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哦哦。”
虚元顺意点了点头。
今天还有很多活要干，监寺师叔布置的经书还有没有背出的，虚元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玩耍。
……
段清寺后山，是一座荒山，少有人过来。
空中有乌鸦发出渗人的叫声，漆黑的鸟类停在枯枝之上，俯视地上孤独的僧人。
微风拂过，树梢上的积雪掉落。
这里安静的只听得清脚踩雪地发出的那特有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哀凉感。
这里有一座无名的墓，也许不仔细看，外人是看不出来这是一座墓的。
相比较别人的墓，这座墓寒掺的多。
只有一个拱起的土包，一块上面什么都没有刻，单单书在那里的墓碑。
虚云仔细的抚去墓碑上的积雪，清理掉覆盖在土包上的枯枝落叶。
“你是一个怕孤单的人，所以昨夜突骤大雪时，我便想到今日必须要过来，不然以你的个性，多半是又要怪我冷淡了。”
荒凉的雪地，出了虚云一个人自在，便再无他人。
那么这个和尚，到底是又在和谁讲话呢。
“最近寺里面多了一个小和尚，叫做虚元，也不知道是不是缘分，这孩子眉宇之间，竟与你有几分的相似，这大概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余孽还没有完全消除吧……”
对着矮矮的一方土包，虚元自言自语，仿佛他自己的面前，就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
平时里对待弟子严苛的方丈，竟然在这里，表情露出了一丝的温柔。
多么的悲哀，这个僧人，明明已经脱离凡尘，可现在却依旧还在执迷不悟，对这已死之人宣泄平时里积累的寂寞。
沐肆已经死了快有三年已久，虚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具在他怀里渐渐失了温度的身体。
就在那一瞬间，虚云竟然觉得，自己解放了。
被一切所抛弃，最后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虚云就把沐肆的尸体，带到了段清寺的后山，把他葬在了离他最近的地方。
刚开始，虚云是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遁入空门了，而到最后，结果是他依旧没有放下。
如今，他成为了段清寺的方丈，一切都已人事物非。
但总是忍不住，偷偷的前往这里，与亡者相见。
这恐怕就是孽缘吧，将会伴随虚云一辈子的诅咒，沐肆将成为这个僧人永远的束缚。
人道是
一盏青灯伴古佛，半为修行半入魔。
红尘看破此生愿，长伴青灯古佛！
青灯古佛伴一生，不负如来不负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