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也懦懦的，只把脑袋往萧鱼的脑子里埋。
众所周知，千山殿的督教段凌霄，不是喜欢闭关，就是喜欢游历，在殿中见到督教的机会可不算多。
一个女弟子从人群中窜了出来，捏紧着袖子跪了下去。
“督教，弟子……弟子是今年刚入殿的星旋。星旋仰慕督教的功法已久，入千山殿就为了拜督教为师的。崇隐大师曾夸过弟子有练武的天赋，所以星旋斗胆向督教自荐，望督教能收弟子为徒！”
当着众师兄师弟的面求师，还是拜千山派最德高望重的段凌霄为师父，星璇不安的抿紧了唇。
因为她知道，错过这村可就永远没有这店了。
星璇低着头，不安的等着结果。
段凌霄的目光淡淡的从她身上滑过，声音空灵又恬静，如天籁一般。
“千山殿执教者近百，独独本座没有收徒的经验，你既有天赋，自可去尊拜更好的师父。”
继而放眼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很快便锁定了另一个身影。
只是那瘦弱的身影居然趴在一个弟子的身上。
他不由自主的皱紧了眉头，眼神也罕见的有了几分厉色。
“阿音？”
“督教……”
还是被发现了，阿音轻轻应了一声，厚着脸皮朝他投去个笑脸。
星璇看了，不由咬紧嘴皮，不甘地瞪了她一眼。
“你怎么不在药泉待着，成天里乱跑。”
萧鱼从段凌霄的语气中察觉到了几分怒气，不禁有几分紧张，“请督教莫要责怪阿音，是山里药材不够，弟子擅作主张，拉着阿音师妹一起去……”
“是我自己要去的！”阿音打断道，“萧师兄他们整日采药，十分辛苦，阿音平日里便受师兄师姐们的照拂，正好懂得药理，便想帮萧师兄……”
“下来。”
阿音撇撇嘴，只好从萧鱼身上爬下来。
段凌霄的脸色终于松了好多，手一挥，“随我来。”
阿音扯扯袖子的裙子随着段凌霄入了殿宇，剩下院子中面面相觑的一干人等，露出羡慕的目光。
司宇殿有七重搂，是段凌霄闭关所在，任何人不得进入。
众人曾猜，能擅进司宇殿的恐怕只能是督教的收的首徒。却不料，第一个在殿宇中来去自如的，竟是个连花拳绣腿都不大会的药女。
“这几日我不在，你身子可好？”
阿音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长长的罗衣旖在她的脚尖前头，美得叫人发杵。
何旁人都奉段凌霄如神仙一般，从不敢亵渎。阿音却不然，她有记忆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段凌霄。
就像刚孵出来的小鸭子认主一样，第一眼见了谁，就一辈子跟在它屁股后面。
她觉得，段凌霄是这世界上最最温暖的人。
“我好得很，每日下山散散步，身子骨比从前更强健了。”
“胡闹，你可还记得你这性命是如何救回来的？大创内体，需悉心调养，每日一个时辰的药汤是免不得要泡的。”
药泉的泡汤设在最顶层，这几日确实躲懒没泡，身子愈发的虚，爬到一半便开始喘气。
正准备手脚并用的时候，未料一双玉手将她抄起，已稳稳被他打横抱住。
“唉……”
段凌霄看着她长长吐出口气，继而摇头：“何时你才能叫人放心？”
阿音不以为意的扯开话题，“督教不是说要下山半个月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赈灾的事不太顺利？”
段凌霄顿了一下，眼神便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督教？”
段凌霄回过神，“私下里，你叫我凌霄我会习惯些。”
“噢……”阿音捂捂嘴，“几日不见，跟着师兄师姐们叫岔了。凌霄，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正说着，楼下传来了弟子的喊声。
“督教，上官公子在殿外求见！”
“瑾瑜来了！”阿音眼里有了光，攀着段凌霄的脖子支起身来，“他说他要给我买那个好看的锦鲤旗，想必是买到了，凌霄，快把他放进来吧。”
话音刚落，便听见弟子的哭喊声，“上官公子，您不能随意进出，那可是督教的闭关之地啊！”
砰砰两下拳脚相击，健步声便铎铎逼了上来，转眼人就出现在廊间拐角。
是个极有朝气的少年，大红的束衣穿在他身上也压不住他剑眉星目，朗朗灼华。
“瑾瑜。”
阿音挣着从段凌霄怀中跳下来，小跑到他跟前摊出手：“瑾瑜，我的鲤鱼旗呢？”
上官瑾瑜啪的拍下她的掌心，“叫哥哥！没大没小！”
然后几大步绕开阿音，径直堵住了段凌霄的去路，“你怎么还是这副优哉游哉闲庭信步的样子？你知不知道那疯子迁都的事儿？”
段凌霄摸了摸腰间别着的配剑，“知道。”
“那你还这么淡定？你怎么想的？你是觉得那疯子只是看中了奉州这块地么？”
段凌霄望着脚下木板的纹理，半晌没吱声。
上官瑾瑜没这么好的耐性，吼吼道：“奉州从来不是建都之选，除了气候好点，论位置论财力，京都哪里都比奉州好。那疯子突然要迁都，八成就是为了人来的！你不赶紧带着她走，还留在这儿等他找上门吗？”
鲜少被上官瑾瑜冷落的阿音，听完这些对话，有些发懵。
她知道上官瑾瑜口中的“疯子”指的是谁，全天下敢称他为疯子的，怕是只有上官瑾瑜了。
也不知道有什么仇什么怨，平日里和气生财的上官瑾瑜对当今新帝十分不满，每每提他，都免不得听上官瑾瑜破口大骂。
在两人尴尬的沉默间，阿音走了过去，嗫着声问：“瑾瑜的意思是，让凌霄带我走么？”
上官瑾瑜两手摁在她单薄的肩胛骨上，眼里满是郑重：“是的阿音，你必须走，留在这里有危险。”
“可……可我喜欢这里，师兄师姐们待我很好，我还能帮大家采采药。说实话，只有在千山殿，我才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废人。”
上官瑾瑜眼里溢满了疼惜，“你怎么会是一个废人呢？我的阿音聪明又善良，跟宝似的，疼你都来不及。我说过，我的命都是阿音救的，只是阿音不记得了而已。你活着，我才能活着，所以你一定要听哥哥的话。”
“可是……我为什么非走不可？新帝迁都，跟我一个小小的千山殿弟子有什么干系？”
说完，阿音便觉得自己的肩胛骨发疼得厉害，男人的双手不自觉的发力，捏着她的双肩重重晃了两下，“阿音，你要记得，当今皇帝是你这辈子万万不能相见的一个人，你永远要避其锋芒，远远的绕开他！”
这话说得阿音有点害怕了，瞪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为什么？”
自从重伤清醒之后，她就变得像个初生的婴儿，不记事儿，连怎么走路都忘了。
这五年里，是段凌霄一点一点教他，从吃饭，到穿鞋，到读书到认字。
上官瑾瑜便时常陪她玩耍，逗她开心。
在两个男人的完美庇护下，她保持着孩童般的不谙世事的纯真。
“为什么”三个字，就跟她的口头禅一样，经常弄得他二人难以应对。
上官瑾瑜欲言又止，仿佛有巨大的痛苦被他压制在了丹田里无法脱口而出。
自从醒来之后，他就拥有了前世的记忆。他前世叫黎盛，是黎老将军的儿子，是黎盏的亲哥哥。
或许是他一家死得冤，冥冥之中，竟叫他们兄妹二人重活一世，并得以聚首。
这辈子，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妹妹被人欺负了。
“阿音乖，哥哥绝不会害你。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疯子绝非善类，切勿与他沾染接触。”
“我只是好奇……他毕竟是皇上，能与我有什么渊源？”
旁边一再沉默的段凌霄开口了，“是他把你害成这样的。”
“是他？”阿音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和当今圣上有这么一段过往恩怨。
她记忆中最艰难最痛苦的日子，竟是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造成的。
阿音闭紧眼睛，试图唤醒初醒前的记忆，可是那些崩裂的碎片却模模糊糊，始终拼凑不出一片完整的画面。
“阿音！”上官瑾瑜看见她微微失神的模样，忙扶住她，“那些都过去了，别再去想了。”
“为什么他要置我于死地呢，是我做错了什么么……”
“别去想了。”上官瑾瑜把她脑袋埋进胸口，轻轻抚摸着，“想起来反而痛苦，阿音只要过好以后就行。去收拾收拾行李吧，哥哥带你去江南。江南两岸花都开好了，还插满了鲤鱼旗，你不想去看看么？”
“那我们……我们还回来么？”阿音万分不舍的望了望檐角的瑞兽。
上官瑾瑜和段凌霄互换的眼色。
顾扶威都要在奉州建都了，以后怕是回不来了。
但段凌霄还是极温和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等你想师兄师姐的时候，我就带阿音回来小住。”
“好，凌霄说话要算话。”
“自然算话。”段凌霄抚抚她的头：“去收拾行李吧，我去向长老请辞，待会便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