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时雨的眼睛直视着凌沂风,透过泪光她看到了凌沂风那有些扭曲的脸,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了。
她不明白,成为继承人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亲情都可以舍弃了?
为了让凌沂风安心,她和腾云甚至都有些不务正业,在别人眼里他们姐弟俩就是所谓的“纨绔子弟”,一个只画画,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根本无心插手家族产业,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父亲一直默认了你是凌家继承人,可是我才是他的亲生女儿,难道他就不该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他对你的好已经够多了,难道还要好到连亲生女儿的感受都不顾吗?”
“再说了,董事会的嘴难道就不需要堵住吗,由我来推举你当继承人,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让董事会无话可说的方式吗?你猜度了那么多都是再把所有人的心往卑劣了想,殊不知你其实才是最脏的那个!”
凌时雨说完这些,就扭过头,不愿再看见他。
凌沂风此时已经完全混乱了,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原来凌湛内定的继承人真的是自己,原来凌湛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外人……
那自己做的这些事情都算什么?
凌沂风颓然的垂下了头,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跳梁小丑,为自己内心的狭隘和愚蠢而感到十分的屈辱和难堪。
凌时雨看着自己父亲倒在餐桌上的样子,斟酌良久,悠悠的对林昊开口了:“那天我的回答是认真的,你动手吧。”
林昊默然良久,终于微微的点了一下头。
早在林昊怀疑是凌湛很亲近的人对他下的蛊的时候,林昊就对凌时雨说过自己对凌沂风的怀疑,但是凌时雨怎么都不相信,她知道林昊是为她好,但是沂风哥哥怎么会对自己的父亲下手呢?
林昊见凌时雨不信,别无他法,只能开玩笑般的说,“那如果是他的话,要不要我帮你亲手结果了他?”
那时候凌时雨的眼睛里的光芒仿佛黯淡了一下,然后林昊就听见凌时雨缓慢而坚定的,一字一顿的说道:“不管凶手是谁,都请你帮我杀、了、他。”
结果当时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就在今晚,一语成谶。
凌沂风察觉了他们两个人之间打的眉眼官司,突然之间他发现这个妹妹跟林昊的关系居然已经比跟自己亲了,他血气上涌,一招黑虎掏心就冲着林昊袭去。
他以为林昊从小地方来,也只懂些蛊虫,所以从不把林昊放在眼里,他想自己若是凭借着大武师的功力奋力一击,肯定能够致他于死地。
“只要这个挑拨离间的家伙死掉了,时雨就不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吧。”凌沂风如是想。
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当初对待商场对手那般的冷静和游刃有余,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头气急败坏的凶兽,妄图找到一个弱者来宣泄自己内心的情绪。
他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让林昊去死。
凌时雨和林昊都看出来凌沂风起了杀心,两个人的心里反而不约而同的觉得得到了解脱。
凌时雨想着的是,凌沂风真的是冥顽不灵、不知悔改。
林昊想着的是,自己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反击了,也不算冤枉了凌沂风,况且,他内心也很想为凌湛报仇雪恨。
凌湛那么和蔼有趣的老头死了,林昊是真的觉得很遗憾了。
就在凌沂风即将逼近林昊的时候,突然瞪大了眼睛,他感觉到自己的血管里有一只虫子在爬,从小腿开始,逆着血脉一路爬到了自己的心脏。
然后他就倒在了地上,连疼痛都感受不到,就好像自己已经变成了身体里的那只小虫子,就要被林昊抬起脚碾死。
在闭眼的最后一刻,他听见那个讨人厌的林昊轻蔑的说道:“在饭菜里下蛊是你这种低级的人才会做的,以我现在的能力,要想对你下蛊,你连察觉的机会都不会有。”
然后,凌沂风的世界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泥淖之中。
而凌时雨,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最近发生的事情对她这样一个一直生活的无忧无虑的女孩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弟弟、父亲和哥哥先后过世,突然间整个偌大的凌家竟然只剩下了她,孤孤单单一个人。
凌时雨晕过去,收拾餐厅里的烂摊子的事情自然而然就交给了王叔。
王叔是个很忠心的管家,以前,在凌湛忙于生意无暇顾及三个孩子的时候,都是王叔在照顾他们,和孩子们的感情好得很。
因此,尽管王叔也很为家主的死和凌沂风的背叛而伤心,但是为了时雨小姐,他必须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替时雨小姐收拾残局。
在王叔忙着处理餐厅的事故的时候,林昊一直陪伴在凌时雨的身边,照顾着她。
平心而论,对于凌时雨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孩和她这么曲折而惨痛的经历,没有哪个男人看见了会不觉得心疼吧。
第二天,凌时雨强撑着来筹备凌湛和凌沂风两个人的后事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父亲生前把自己照顾的那么好,以至于等轮到自己处理事务的时候才发现,居然有这么多要考虑的事情。
每每想起父亲,凌时雨总是会放任自己哭一会儿,哭到后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要是父亲还在,一定会含着笑刮刮自己的鼻子,笑话自己哭成了花脸猫吧。
父亲啊。
凌时雨想到此处,就会像不好意思了似的去洗把脸,擦干净眼泪,仿佛自己从来没有情绪崩溃过似的,接着处理各类事务。
因为凌湛和凌沂风死的都不是很光彩,王叔和凌时雨商量之后决定对外隐瞒二人的真实死因,并且编造了一个很合理的很得体的缘由。
比如,凌湛之前的病一直没好,这段时间的好转其实是回光返照,就在昨晚终于离开人世了。
至于凌沂风,就说他不能接受父亲的骤然离世,把车开出了公路,撞上了路边栏杆,很不幸的也跟随父亲而去了。
因为是伤心而出车祸的缘故,凌沂风就还得保持凌湛长子的身份,大家也不想剥夺一个死人最后的体面。
因此,凌沂风的墓一定得葬在凌家的陵园里。
否则,养子的墓被养父的亲生女儿安排在别的墓园而不是凌家自己的陵园,外面的传闻还不知道要编排的多么难听,甚至连凌时雨谋杀二人夺位的情节都能编造的绘声绘色。
凌时雨不想给凌家惹麻烦,本来凌家家主和继承人双双去世对凌家来说就已经够打击的了,再闹出这样的绯闻,凌家就真的会被拖垮的。
为了凌家,也为了不让父亲这么多年维护的家族和企业被毁于一旦,凌时雨选择了忍气吞声,甚至还安排了人逢着初一十五就去给凌沂风扫扫墓,做一下表面功夫。
至于她自己,是肯定不会再去看他一眼的,哪怕他已经是墓碑上的一张照片了。
解决了凌沂风的墓葬问题,接下来就该是凌家的下一任家主,该让谁来当。
事实上这件事情基本没有争议,因为除了凌时雨自己,其他人都是支持凌时雨上位的。
虽然凌时雨根本不懂如何管理一个家族的产业,但是她已经是凌家家主的唯一一个继承人了。
对一个家族产业来说,选继承人比能力更重要的,是血统,只有血统纯正才能保证凌家不被带上歪路。
这也正是凌沂风这么多年的心病所在。
明明已经是众望所归的下一任凌家家主,可是凌时雨却退缩了,甚至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躲在画室里,谁也不见。
王叔跟凌时雨太熟了,反而没办法劝,劝也不会劝得动,纵观整个凌家,也就只有林昊能劝劝她了,因此王叔央求林昊,去让凌时雨来当这个家主,让凌家不至于就此分崩离析。
王叔简直都要给林昊跪下了,眼见着王叔因为过度操劳而花白的头发,林昊也不好推辞,就带着这个重任去了画室。
上一次来画室的时候,林昊遇见了凌沂风,可是这一次,整个画室只有他和凌时雨两个人。
这一次凌时雨没有在画画。
她最喜欢红色,可是因为丧期守孝的缘故,她浑身上下一点红色都不见,穿着一袭白裙站在巨大的落地床前,单单薄薄的,就好像一朵被暴雨淋失了颜色的花。
“你来了?”凌时雨抱着双臂看着窗外,对走到她身边站定的林昊说道。
只要她还肯说话就好办,林昊心想,于是说道:“我是受王叔的请托来劝你的。”
开门见山往往比迂回战术更直接、更好用。
“你看,前几天这些银杏叶还金黄金黄的,我这幅油画还没画完,这些叶子就落光了。”凌时雨仿佛没听见林昊说了什么一般,自说自话。
林昊这才发现,就是昨天一晚上的工夫,这些叶子真的全部都落光了,只留下漆黑的枝杈,把碧蓝的天空划成了支离破碎的碎玻璃。
就好像这些叶子也知道了主人的离世,在为主人默哀一般。
林昊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能理解身边这个看起来如此孱弱而单薄的女孩子,能理解她的难过和恐慌,所以他也根本说不出什么积极向上的话来劝她。
还是凌时雨自己主动说到了继承人的事情,才让林昊松了一口气。
“王叔让你来劝我成为继承人是不是?我也知道,整个凌家现在只有我能当这个继承人,可是我做不到,这个位置是凌沂风不惜手段想要得到的,我觉得如果我成了家主,我就会变得跟他一样脏。”
“到现在我也没觉得凌家家主的位置对我有多大的吸引力,我也没有能力去管理这么大的家族产业,他们难道还指望我用拿了十年画笔的手去指点江山、杀伐决断吗?”
林昊叹了一口气,有些人拼尽了全力想要得到那个位置却到死都没有得到,而有些人能够轻轻松松得到那个位置却根本不想要。
也许这就是命吧。
“也许这就是命吧。”林昊在心里这样叹息,也这样说了出来。
“你觉得那个位置脏,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亲在那个位置上待了几十年?凌沂风再怎么处心积虑也从没有得到过那个位置,而你要继承的,是你父亲的位置,是他倾注了一辈子心血的凌氏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