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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节,本就雨多风疾,自夏念之从甜点小屋归来后,整个春假便在接连不断的滂沱大雨中,急速流逝;偶有短暂雨歇,却是丝毫未见天幕之上,彻底放晴的迹象。
暴雨连绵,放眼望去,整座平城仿若被无数锋锐尖利的冰箭笼罩,漫天无垠的箭雨直指偌大平城,这番架势,俨然欲将城内的所有人事物,皆摧毁。
然而与此同时,温度骤降后,冰封万里,一时间,却又是那般凑巧,将俗世里的这些个肮脏龌龊、阴谋算计,皆封存于城市内某个不为人知的暗处。
至此,雨幕之下的偌大平城,反倒是确如诗中所言,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落地窗的玻璃泛着白霜,望向远处的大厦高楼,微有些发愣失神。
这座以财权势为尊的平城,一时半刻,终归仍是,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
客厅里,电视开着,紫荆台的财经频道当家主持人,正舌灿莲花,与三五专家热烈讨论近期财经界新闻,当然其中最受瞩目的,自是平城经济的两大山脉之一,盛氏财团。
开春后,盛氏集团随即对外发出公告,声明中提及——盛老爷子目前已考虑退休,不日后将召开盛氏集团董事局全体会议,讨论盛老爷子请辞董事局主席一事;以及,全体董事局成员,对盛氏集团董事局主席继任者,进行投票表决。
然而,谁都知道,盛氏集团的最大股东,乃名下掌控集团40%股权的盛老爷子。
说是董事局成员表决,不过是看盛老爷子,这位昔日叱咤商圈风云半世纪的君主,究竟属意谁,来继承这座盛家世代打拼下的商业帝国,登基为帝罢了。
新年伊始,平城股市本就受国际市场影响颇深,动荡不说,众多老牌财阀豪族靠着足够雄厚的财力背景,勉强得以安稳;此时盛氏集团改朝换代的声明一出,如石入海,涟漪不断。
不仅是盛氏集团本尊最近的股价,波动连连,跌宕起伏,连带着与盛氏集团过从甚密的两三家好基友财团,那大盘上的折线图,亦跟着荡漾了一把。
眉目清秀的男主持人翻阅手中资料,语气略八卦,笑道:“此次盛氏财团主席更迭,万众瞩目,不知道接下来,究竟是谁能从盛老爷子手里头,接过这柄权杖呢哦?”
“按照以往的规律,盛氏集团的继任者基本从盛家长房选出,据我所知,盛老爷子总共就俩儿子,小儿子神秘,至今未在公众面前露面,但大儿子,S·M集团的盛总,……”
专家摸着他花白的胡子,顿了半晌,这才摇摇头,继续道:“盛氏资产庞大,关系着千家万户的老百姓,对于这样历史悠久的财团,我觉得,继任者的道德品性,要更重要。”
男主持人频频点头,颇为赞同,接下来主持人与嘉宾又聊了些盛世集团的最新通报里,筹备多时,新年终于即将启动的项目;至此,夏念之未继续留心节目内容,因为她的注意力,悉数被电话铃声吸引——Canon,两年前,那个男人亲自谱曲,于她生日的演奏。
但此时,却是与‘你要的解释,我给不了’这句话,相伴着,在夏念之脑海内肆虐。
正午时分,漫天白雾,朦朦胧胧之间,夏念之自百米高的窗前望出,只觉得眼前的所有,俱看不真切;但偏偏茶桌上,铃声不断,听之分外嘈杂刺耳,惹得她心绪不宁,愈加烦躁。
半晌过后,夏念之却是仍旧站于窗前,脚下分毫未动,但手机已然没了动静。
“没诚意,没毅力,没决心……”
话音戛然而止,家里的座机似乎秉承了死不瞑目的手机遗志,奋发图强,嗷嗷叫唤。
随后,语音信箱开始运作,是多日未见的男人,沙哑又充满磁性的低沉声。
“傍晚六点时,李贺会将金融峰会的请帖送到家里,你,看着办。”
金融峰会?请帖?
南省商会数十年前,于平城举办了首届南省金融峰会,旨在探讨有关南方平城、南城、澳城等六大区域经济体的未来商业发展,后来便形成了每年春秋各两次的例会。
参会人员均是高官政客,名流显贵,会上,堪称‘听诸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典范。
然而请帖,盛痕参会根本用不着这张薄纸,所以,请帖难道是盛痕给她的?
夏念之被她自己的这番念头给惊着了,纵然每年商会都酌情邀请几位政商新贵与会旁听,但她记得,商会那群老头子的审核过程十分严苛,以她如今的资历,那是远远还不够的;
盛痕,又是如何拿到的?那个男人,不是想着对付她,往她本就狼藉的名声上,再踩一脚来着么?如今会好心送金融峰会的请帖给她?又是在盘算些什么阴谋诡计?
……
夏念之惶然沉思,身后门锁却骤然咔哒了声,随后,玄关处有脚步声,缓缓靠近。
“事情不好办?”
夏念之身形微动,将视线从灰蒙的翻涌云雾深处收回,落在玻璃窗的倒影上,只见来人满脸郁色,不由得担心道:“是嫌弃钱太少,还是害怕钱太多?”
“那个姓赵的自然不怕钱烫手,只是翻脸不认人的嘴脸,恶心透了!”
布莱在夏念之身侧站定,神色不满,语气愈加烦躁不耐道:“咱们平日里好吃好喝的,哪点少供着她了?结果到了关键时候,那女人特么地恨不能自戳双目,好瞧不见咱们!”
“连钱都不要,那么发话的那位,必然是赵雅现在这个副局位置,不敢动的。”夏念之神色幽幽,抬手覆窗,半晌后,只觉得指尖逐渐变冷:“赵雅有说,上头那位究竟是谁吗?”
“闭口不言,嘴巴紧得很呢!”
十指连心,冷意顺着经脉侵蚀心脏,直至呼吸都冒着寒气。
夏念之猛然发现,玻璃上的她满眼血丝,泛着泪,而布莱正担心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几乎是瞬间,夏念之微仰起头,的确是累极了,最近夏氏变故陡生,她根本措手不及。
……
先是大前天凌晨,电视台那边露了消息出来,上头局里某位一把手亲自发了话,但凡有夏氏集团旗下艺人参演的电视电影、广告综艺等等,无一例外,元宵之后,全部暂缓播出,至于具体的播出时间,待上头开会讨论研究后再定。
暂缓?理由呢?没有理由。
夏氏去年与其他公司合作投资了无数影视作品,旗下艺人的广告合约更大多签署了极苛刻的违约条款,若是全部停播延播,前期投入损失惨重不说,以后谁还敢用夏氏艺人?
短短几天,无数收到风声的品牌合作商,影视制片,已纷纷找上了门,要她给个说法。
然而,究竟为何会如此?事发太过突然,她至今毫无头绪。
……
仅相隔半天后,她与郑安河导演如约于高顿见面时,郑导却坚持时询不敬业耍大牌,枉顾剧组规矩;她几番周旋,酒桌气氛仍旧僵持不下,最后,那日的见面自然是不欢而散。
郑安河不肯相让,《连理枝》剧组里,要么郑安河卸任总导演,要么时询滚出剧组。
二择其一,无法两全其美,偏偏她亦是做不出任何的抉择。
……
直至昨天,她先前秘密派往澳城的张助理,深夜来电话哭诉,在澳城灵砚山产权事宜的收购上,暗中似乎有股神秘力量正试图与夏氏一较高下;三次议价,价高者得,这是灵砚山拥有者提出来的条件,然而前两次竞价,对方的标价总能比夏氏多那么几个零头。
世间事,哪有这般巧合,她不信天命如此。
然而时限紧迫,下个礼拜三便是最后的竞价机会,若无法抓住,夏氏集团与澳城灵砚山失之交臂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她的计划就此功亏一篑,胎死腹中。
……
“目前夏氏的流动资金,还剩下多少?”夏念之听见自己这般询问布莱,而布莱瞬间炸了,惊愕道:“你疯了吗?你想全部用于灵砚山?念之,若是失败,夏氏就完了,你知道吗?!”
夏念之抬手覆住了眼睛,再不挣扎,任由眼角湿润。
整个计划——以《连理枝》为起始,筹划IP全产业链的布局,做五维产业联动。
这些均由她提出完善,但凡失败,会有何后果,她自然是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明白,然而此时此刻,如此境地之下的她别无选择,刀已出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今已然有人胆敢直指夏氏的艺人根本,甚至连灵砚山标价如此机密的事情都能外泄。
外患、内忧接踵而至;而这内忧,说不定还与外祸,有着盘根错节的联系。
夏念之不由得想,或许在这个万物热烈生长的春天里,那些欲置她于死地的心,亦如雨后春笋般比比皆是,与日俱增,直至将来某时,如此刻雨幕冰盖般,覆满整座平城。
“布莱,如果是你,你甘愿妥协服软吗?”
“……”
布莱沉默,设身处地考虑夏念之的问题,她怕是亦会与夏念之给出相同的答案;更何况,转念想想,她与夏念之相伴着长大,好友的脾气再了解不过——她,向来决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