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南州是在半个月之后的事,因为事先知情的缘故,帝凰羽一行人进了雨霖城没多久,城主府便派人来请,说是设了宴会来为帝凰羽洗尘接风。然而帝凰羽却是没有答应。在她看来,南州的百姓因为涝灾已经受尽苦难,城主府既然有盈余的银两,就该去接济受难的百姓,而不是设办宴会,以来讨好钦差。
而被回绝的城主府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在被拒绝后的下午,便拎着厚礼,来到了帝凰羽等人临时下榻的府邸。
雨霖城的城主名叫魏传洲,年近五十,在城主的位置上也坐了三十几年,可偏偏没有被提拔升迁高官。一来,为人攀炎附势,好追逐名利;二来,这个人虽有一定学识,但眼界确实不宽,再加上能力平庸,实在难当大能,所故至今都还只是个小小八品官,也就比县衙老爷高上一品而已。
帝凰羽本是正在给凤惊澜做解毒前的针灸。这次针灸过后,再服几贴药,到最后引毒的环节便不会有太大问题。
然而,帝凰羽刚把凤惊澜身上的针拔去,就听到十三来报,“公子,城主府来人拜访,似乎铁了心要见您。”
帝凰羽眉头微微收紧,有些被打扰的不悦,“你没告诉他们,我这边很忙么?”虽说如此,但到底忙不忙自然是她说了算。在她这里,一切以宸瑾为重。这不刚到南州,她也只是把赈灾的事交给了下属,自己还是守着宸瑾一步不离。现在,她宁愿自己亲自去处理赈灾的事,也实在不想去理会那些趋炎附势的人。
十三叹了口气,“公子,您还是见上一见为好。虽说那样的人的确是让人厌烦,但怎么说他也是城主,您这次赈灾也少不了他来协助。万一他在背后给您使刀子,您即便不在乎,也总归是麻烦。”显然,十三想的更多。
帝凰羽的确是讨厌麻烦,而且最是反感这个时候有麻烦。抬手捏了捏眉心,帝凰羽深吸一口气,对凤惊澜说道,“你若是觉得不舒服,不如在房里歇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话罢,她又对十三说,“他的药在火上煎着,大约一盏茶时间就好了,你记得倒给他喝。”
“是。”十三应道,目送帝凰羽离去后,他上前扶起趴在床板上的凤惊澜,“耀王殿下现在要擦一下身子么?”
凤惊澜摇了摇头,示意十三把自己挂在一边的外袍拿过来。披上黑色的外袍,凤惊澜道,“我记得一直都是非花侍在韶千身边,怎么最近不见他?”而且,随行的人当中也没有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十三的动作一顿,低下头,似乎不太想回答,“他……离开了,去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这算是个什么回答?凤惊澜眉梢轻轻一挑,但见十三面上神色淡淡,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凤惊澜也是猜到非花和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可他又不是喜欢非花,只是想起了便提了一句,又不是非要刨根问底。
凤惊澜眯了眯眸子,打量着视线盯在炉子上的十三。越是瞧,越是觉得有些眼熟,“我听韶千叫你十三,你原先就叫这个名字,还是这只是你的一个代号?我瞧你倒是有些眼熟,不知你祖籍在何处?”
一连串的问题,让十三立刻警惕了起来,后背都绷直了。他面色如常地转过头看向凤惊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凤惊澜的神色。他这是起疑试探,还是无心一问?十年前他不过十几岁而已,再加上这么些年到处奔波,模样已经大变,但却依旧有着儿时的轮廓。凤惊澜十年前也是在殿下身边见过他的,对他有印象也不作假。但见过也不过几面而已,十年已过,又会有多少印象?可他不敢赌。
“回王爷,十三的名字是公子父亲给予的。当年我被抛弃,也是老爷救了我,给了我新生,那之后我就一直侍在公子身边了。至于我的祖籍,恕我无法告知,因为我也记不大清了。”十三摇头道,面色如常,一点都没有撒谎的心虚。
“难怪。”凤惊澜倒是不疑有他,毕竟这样的措辞的确没有什么可以的地方。从小被抛弃,又经历了十年奔波,想要记得自己的曾经,的确有些困难。
那厢前厅,魏传洲焦急地等待着,手指不停敲击着桌面,打出一阵杂乱无章的调子。
他转头,朝厅中的下人问道,“国师大人何时能来?”
下人似乎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毕竟这个问题从刚才起,他就听了不下十遍。抬眼看了看他,下人有些不耐烦地转开眼,“国师大人有要务在身,迟来也是应当的,劳烦城主再等上一等。”
又是等一等?魏传洲皱起眉,他自打坐在这里起,就听这句话不下十遍了。可是,那个人该来还是没来,他若是诚心不见,说一句便是,何必在这里吊着他?心下有些不耐烦了,魏传洲道,“那就劳烦小哥传个话给国师大人,你瞧我都在这儿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对于魏传洲的抱怨,小厮完全不放在眼中。他皱了眉,说,“国师大人日理万机的,我们这些下人哪里能够去麻烦国师大人?你若愿意等,那就等着,若是不愿,那便请吧。要知道,国师大人来这里,可是要处理赈灾之事的。”
“来者是客,你这些话,委实失言了。”恰巧,这时帝凰羽从门外走了进来,眸色甚是冷淡地扫了眼前厅中的人,转而在主座坐下。
听出帝凰羽的话中的责怪,小厮赶紧跪下请罪,“是奴才失言,请大人饶了奴才这次的失言。”不是帝凰羽太过苛刻下人,只是在教导下人这方面,帝凰羽一向要求严格。毕竟,这些下人代表着的可是国师府的门面,若是出了差池,可是连带着国师府都会被问责。
帝凰羽垂眼,瞥过他,冷淡道,“自己掌嘴十下,然后退下去。”从另一个婢女手中接来茶盏,帝凰羽静静地端着,神色冷漠非常。
小厮不敢再求饶什么,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刑罚,已经足够轻缓了。谢恩之后,他抬手开始在自己的左右脸上开弓,每一下都是十足的响亮,可见是用足了力气。
帝凰羽静静喝着茶,连余光都没有扫去一眼,反倒是魏传洲看得有些心惊胆战。果然如同传闻中的一样,国师大人是个不苟言笑,甚至清冷至极的人。
小厮扇完巴掌后,就停了手。帝凰羽听到声音停止,这才微侧过头,“行了,退下去。”没有其他惩罚,小厮自然松了口气,刚想咧一咧嘴,却扯动伤口,整个脸都觉得疼。脸皮抽搐了一下,他赶紧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人一走,帝凰羽这才看向魏传洲,而此时与帝凰羽对上眼的魏传洲,却被她眼中的清冷惊得忘了言语。帝凰羽缓缓说道,“城中事务繁重,城主何必执意与本座相见?”
闻言,魏传洲露出了谄媚的笑容,拱了拱手,将手边的礼物呈上,“国师大人来到小城,下官当然要进一进地主之谊。”
帝凰羽扫了眼呈到自己面前的礼物,神色没有丝毫变换,而是掀了掀眼皮,瞧着魏传洲道,“魏城主,你可知你这番行为便是行贿?若是让圣上知道了,你我可都讨不了好处。”话罢,帝凰羽索性不去理会这个升官迫切的人,站起身,把魏传洲的手推开来,“如若城主找本座来只是为了说这些事情的话,那大可不必。本座和耀王殿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相陪。来人,送客。”
帝凰羽如此冷淡的态度,让魏传洲一阵惊疑。这世上,难道还真有收买不了的清官么?他疑惑间,帝凰羽已经开了口,“与其想走这些捷径,倒不如脚踏实地地往上走。动歪脑筋,永远没有踏实努力来得实在。”顿了顿,帝凰羽又道,“关于赈灾之事,本座俸陛下之命全权负责。如果有需要城主配合的地方,自然会告知城主。这些日子以来,城主负责难民的安排也是费劲了苦心,接下来的日子好好休息就是。”微微颔首,帝凰羽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魏传洲的脸色十分的不好看,大抵是因为帝凰羽那些过于直白的话。而他的心腹,见他这般模样,不禁犹豫地说,“老爷,国师这般油盐不进,我们怕是难以拿下他。”
“哼。”魏传洲冷哼一声,瞪了身边人一样,吓得那人缩了缩脑袋,“钱财诱惑不成,不还有美色么?我就不信了,这世上还真的有柳下惠!”只要是男人,见到美人绝对不会没有半点想法。到那个时候,他把美人进献给国师,国师大人自然会念得他的好,那他往后的升迁之路也就指日可待了。
他想得倒是好极,只可惜,这种事情落到帝凰羽头上,最后倒霉的人还是他。
与魏传洲见上一面倒不算得愉快,帝凰羽回去屋子的路上,就没有半点表情。直到到了门口,她停下脚步,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推门走了进来。一股药味弥漫到鼻腔,帝凰羽走进内室,凤惊澜已经喝过了汤药,“怎么样,身子还舒服吧?”
“自然舒服。”凤惊澜坐在床上,披着自己的外袍,墨发散开在背后,活脱脱一副美人图。他朝帝凰羽微微笑的那刻,帝凰羽都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一跳,似乎被什么电到了一般。
“舒服就好,想来应该是没有问题了才是。”帝凰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转而,她回头问十三道,“从其他城池调来的粮食,走水路的那一批要多久才能到?”
十三如实道,“水路快,大约再有个一天半足以。只是,如果是陆运那批,恐怕要两三天才行。”现在城中的粮食短缺,他们已经把从京都带来的一部分粮食发了下去。只是,恐怕还有大部分人会拿不到。
帝凰羽稍作沉吟后,道,“在粮食到前,尽量先让家中没有余粮的百姓拿到粮食。如果粮食分发完了,那就去城外购买牛羊,暂时解决了百姓温饱再说。人手不够的话,让城主府的人也去帮忙。”左右还有一天半,倒是不用太过着急。
凤惊澜却是挑着眉问,“购买牛羊?那这岂不是要花费你自己的钱财?”要知道,韶千离开京都的时候,带的粮食虽然是父皇给的,但父皇可是没有给他半点调用公款的权利。而这购买牛羊解决难民温饱,显然不在能够使用公款的要求之内。
“自然是花费国师府的钱财。”帝凰羽也颇为无奈,毕竟公款只能用于他们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和难民的普通开销,牛羊这些奢侈的肉类,明显不在这个范畴内。可是,这个时候,城里哪里还有余粮贩卖?就算是有,恐怕价格也炒得十分高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