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卢明德嘱咐,这两日卢千林经常跟着高珩一起出营打探前方军情,高珩有些想不明白,撇开秦王这一层身份不谈,他不过是个小小校尉,卢千林为何亲自跟着出巡。
不过方达去世后,他麾下骑兵除了少部分留给了司马彦,其余都划归高珩指挥,高珩便想着怕是定西王父子怕自己年纪轻资历浅,压不住这些兵油子,才特意来替他镇一镇场子。
只不过他这想法未免幼稚,和平时期大家可以对他的身份视而不见,现在是战时,若是保不住他,在皇帝心里,怕是胜了鞑子也弥补不了这罪过。
卢明德这几日心神不宁。
不论是朝廷的态度,和鞑子的动向,都让他心底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鞑子的战书和卢明德的请罪折子送上京了,到现在没有只言片语返回定西军,皇帝心里是个什么成算,无人知晓,高珩给高珏也去了信,高珏也是到现在没有回信过来。
是战是和,卢明德举棋不定,要和,真真是咽不下这口气,要打,粮草补给和后援都是问题。
他本不是举棋不定的人,可眼下这形势却让他不得不黏黏糊糊起来,哪怕鞑子按时按点的到营前骂战,卢明德也捏着鼻子忍了下去,只传令没有军令,不得出营迎战。
虽然说鞑子目前只是停留在口头骂战,并没有强行进攻,但是卢明德却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他与鞑子打了一辈子,很熟悉对方的性子,像现在这样只是每日派人来叫骂,引不出定西军来也不急躁,开始卢明德还怕他们会夜袭,可几日下来,鞑子夜里都是安安静静一点声响没有,好像根本没有存这个心思。
这很不符合鞑子的作战习性,毕竟数万大军越过长城作战,粮草补给向来是问题,以前都是打一路抢一路,不会长时间对峙。
“本王琢磨着,鞑子肯定是有什么盘算。”
这日点卯时候,卢明德便将心里疑虑说了出来,与帐下诸将商量。
军师顾知墨捋捋胡子点头道:“学生也以为此事有些不同寻常,学生猜想会不会是鞑子故布疑阵,将大军拖在此地,其实另有所图?”
司马彦问道:“顾先生,你有话直说,鞑子想要做什么?”
顾知墨看着沙盘皱眉:“学生只是猜测,鞑子虽在对面扎了大营,可人数却并未确知,学生怕的是鞑子并未将所有兵力都留在此地。”
卢千林道:“可鞑子往哪里去呢?再往西,就是群山峻岭,天堑难克,往东,还得急行军两天才到老秦的地盘。不是本王说丧气话,定西军虽然镇守西北多年,威名赫赫,却还不至于到让鞑子宁愿浪费大量人力物力,奔袭两日,远远绕开的地步。”
帐中众人都是凝眉深思,高珩心中一动,连忙说道:“回禀王爷,末将忽然想起来,离军营三里地外的有一段长城,虽还不至于残破到缺口,比起别处来墙砖却是掉了不少。巡防的时候末将特别注意了一下,发现那一段长城的塔楼也没别处造得高,要是鞑子声东击西,这边牵制着我们不能轻易出营巡防,那边用攻城石砸毁墙体攻克长城防线,那么鞑子静悄悄地绕到咱们身后头来个突袭,也不是没有可能。”
“什么?!”卢明德几乎克制不住心中惊怒,惊呼出声,最近军中事务繁多,前有大军拔营,后有方达战死,再加上对朝廷形势的揣摩,卢明德压根没有留意这么一小段长城的破损。仅有的人力都集中在了营前这段缺口的警戒上。
“糊涂!糊涂至极!”卢明德怒叹一声,也不知道是骂的自己,还是别人。众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开口去触这个霉头。
卢明德回身厉声问道:“这段的塔楼防兵这几天可有上报异常?”
诸将视线齐刷刷移到左将军司马彦身上,塔楼防务可是他的职责所在。
“末将,末将……”司马彦脸色发白,眼神呆愣,说话结结巴巴,一看便知有问题。
卢明德一拍桌:“本王问你话呢!”
司马彦一个激灵,扑通一下跪在了卢明德面前,伏地惭愧道:“卑职该死,这几日卑职失职,竟没留神塔楼防务,有无异常……,得问了卑职帐下副使李怀山才知。”
诸将都明白司马彦为何失职,这些天,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为方达办后事上,自然也就疏忽了其他。
“来人,传李怀山。”
卢明德痛心的摇摇头,多年袍泽,他当然可以理解司马彦想要让方达走得风风光光的心情,可眼下已经是定西军生死存亡的时候了,司马彦竟还沉湎在私人感情里无法自拔,忘记了自己身为军人的职责!
卢明德失望的看了司马彦一眼,方达如此,司马彦亦是如此,他手下的爱将,怎么竟是些不顾大局之人,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他生平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带兵的水平来了。
“卑职李怀山,见过王爷!”
帐中忽然响起李怀山的声音,卢明德回过神来,看了过去,李怀山跪在司马彦身边,脸色惊疑不定。
卢明德点点头:“你起来回话。”
李怀山正要起身,发现自己的主将仍然跪在那儿一动不动,便有些犹豫,想了想又往回跪。
“不必管他,让他跪着,你起来回话。”
“是,”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怀山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卢明德问道:“你是负责塔楼防务的?这几天各处塔楼可有异样?”
李怀山恭恭敬敬回道:“卑职是管着防务这一块,这些天各处都正常,只是自前儿起,有一处的烽火台连着两个轮岗的时辰都没有点信烟,卑职也已经上报过给司马将军。”
说着,他迟疑地看一眼司马彦,却对上后者发红的眼睛,还来不及想什么,就听到卢明德又问道:“司马将军又是怎么说的?”
李怀山这下更加迟疑,卢明德怒道:“回话!”
李怀山冷不防这一声,吓得一个哆嗦,脱口而出:“司马将军,司马将军说,这等小事,别来烦他……”
卢明德眼神复杂地看了底下跪着的人一眼,摇头又是一声嗟叹:“糊涂啊!”
这一声却是极轻。
但司马彦却瞬间若丧考批,面色褪得白纸一般,嘴唇蠕动了半天,还没说话。
李怀山忙找补道:“不过后来那处烽火台信烟又恢复了正常,想来是驻兵有事耽搁了。”
听他这么说,平日里与司马彦较好的将领都松了口气,趁机出列,替司马彦求情。
“将军,司马彦此次延误军情也是情有可原,还请将军从轻发落啊!”
“是啊将军,还请将军给司马彦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从轻发落……”
高珩心里却是不赞同,虽说信烟恢复了正常,可隔了两个轮班,谁知道现在点烟的到底是大魏士兵还是……鞑子?只是这时候还轮不到他说话。
卢千林与司马彦同僚数载,交情亦是匪浅,可司马彦如此行事,后果不堪预料,他气道:“父帅特意让我嘱咐于你,要打起精神来替老方报仇,可你……,眼下鞑子近在咫尺,你竟能延怠军情至斯!你!哎……”
司马彦脸有惭色,结结实实地给卢明德磕了三个响头,毅然决然道:“王爷,末将自知罪责难逃,还请王爷暂留末将一条性命,容末将戴罪杀敌,等打退了鞑子,请王爷再问末将贻误军机之罪!不必从轻发落!”
卢明德气的想笑,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只逞匹夫之勇,只识兄弟义气,出了事便是“末将一力承担”,多么大义凛然。
他问道:“不必从轻发落?你该知道贻误军情,军法是如何处置的吧?”
司马彦肃穆道:“按律当斩!”
“当斩,当斩,呵呵,你要本王暂留你一命戴罪杀敌?说说,要杀多少鞑子?你这条命才去的不冤?”卢明德轻声问道。
司马彦愣了愣,没想到卢明德会这么问,他迟疑道:“末将这条命至少……要拿三十个鞑子的命来填!”
卢明德鼓掌:“好,好得很,真是本王的一员猛将,你们说,是不是?”
营中诸将再迟钝的也听出卢明德是在说反话,并没有人敢接卢明德的话头。
卢明德冷笑道:“你这条命倒是金贵,要三十个鞑子来填,可你想过没有,你贻误的军情,可能要拿这大营里几万弟兄的命去填?!你和方达倒真是好兄弟,当我这定西军的军令军规是儿戏不成!方达糊涂,你也不是个明白人!还让本王如何能放心将防务交给你?!”
“末将……,末将……”司马彦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伏地请罪,“王爷,末将罪该万死!”
卢明德冷哼一声:“你是该死,自明日起,你哪里都不用去,就在营门口守着,接应斥候,等战事平定,再问你的罪。”
他又朝高珩和卢千林说道,“你二人速速带队,趁早出营,避开鞑子去那塔楼上看看,有情况及时回报,记住,决不可与鞑子交锋!”
高珩和卢千林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一丝凝重,回头拱手接令道:“卑职明白!”
高珩和卢千林领命退出帐外,探子回报蒙古军营还没有动静,他俩便立刻点齐了兵马,从西边营门悄悄出了营,直奔东南而去。
两人率队出营,打马冲出数里之遥,直到看不见双方大营,方才缓下速度,卢千林挥手让亲兵退后一射之地,扭头低声问高珩:“方才在军帐之中我怕动摇军心,不好多说,眼下父帅派你我去查探此事,你对塔楼之事如何看?真是哨兵误事吗?”
高珩立刻摇头,眉心皱的都快打成结了:“我看不那么简单,两军交战,哨兵就在此刻出问题,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我觉得那儿的哨兵可能已经……”
他手在脖子处一抹,做了个杀人的手势,又道:“咱们还是小心为上,一会若是发现不对,便先回大营将此事报给外公再做决断。”
卢千林点头,赞许道:“你年纪虽小,倒是比那几个不成器的细心稳重,不过也无需太过担心,有舅舅在,没人能伤到你。”
“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又岂会怕这个……,”高珩开口解释,却见卢千林勒住马匹,抬手止住他,“等会再说。”
卢千林招手让斥候过来:“前方便是塔楼,你俩去瞧瞧有没有异动,小心一点,不论对方是敌是友,都别让塔楼的人发现你们。”
“是!”两名斥候打马而去。
“但愿是咱们多虑……,”卢千林瞧着斥候的方向,喃喃低语。
高珩站在卢千林身后没说话,他连一丝这样的想法也没有,怕是斥候回来之时,便是要准备大战的时候。
卢千林一直拿着西洋的“千里镜”往塔楼的方向瞧,没过多久忽道:“回来了!”